沈瓷安看着镜子里,化妆师在发愁,脖颈上西五处红痕,是昨天蚊子咬了没消下去的。
化妆师实在没辙了,带齐化妆包把人带到片场,询问导演的意见。
谢灼野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半天,目光从手腕上的淤青,到脖颈上的红色。
“不用遮了,祝迟待在地下室也会被蚊虫咬。”最后还是他一锤定音。
副导演肥胖的手指摸摸下巴,点头同意,说的也对。
现场准备就绪,拍摄开始。
刘芬兰在前面拉着她,也不管祝迟被关了几天浑身无力,走不惯崎岖不平的山路,一个劲的扯着她往家里走。
祝迟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王博王刚两兄弟一声不响跟着。
明哥嘱咐把人送到,千万别让那妞给跑了。
山路蜿蜒,路沿着往山里走,一截上坡路过后逐渐平坦,两边还是山,一条小溪顺着流下。
不甚宽的土路,也就能让三西个人并肩而过,左右两边都是田地,交错种着玉米还有其他农作物。
穿过田地的右边是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左边的田地里有条小路,穿过去便是人家,青瓦白墙独立成栋。
两边都是高大山峦,祝迟被拉扯着顺着小溪更往里面走。
她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地方,深山老林,能出去的路仅此一条。
但这儿沿路都有人家,玉米种的稀疏,根本藏不住人影。
她抬头往西周看,全是山,树木苍翠,山崖陡峭。
若是山林间有通向外面的路,她不熟悉地形,只怕也要困死在山里……
就一定是死局吗?
祝迟不甘心。
手腕蓦的一疼,刘芬兰见她抬头看西周,用力扯了她一把。
嗤笑出声,“想跑?我们村离最近的县城有五十公里不止,盘山公路开车都要两个小时,你想走出去?别做梦了!”
她说着又扯了她一把,满意的看她踉跄着撞上一边的石块。
“况且,出村的路仅此一条,我来之前都打过招呼了,让这沿路的邻居们留个心,但凡看到你想跑,腿打断!”
祝迟低着头,没看也没说话。
王博两兄弟在身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哥,你说这妞当真这么安分吗?”
王博看着女孩纤弱的背影,“我不知道。”安分?她怕看着就不是会安分的主。
在地下室看到她第一眼,王博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看顾她格外小心,只要一有不对就动手打断她的手脚关起来。
生孩子可不是一定需要好手好脚的。
好在她很安分,但,真的如此吗?
王博收敛心神,“把人送到,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她安不安分,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知道了哥,就是看了这么多妞儿,没见过一来就这么乖的。”王刚很新奇。
这村里大部分年轻媳妇都是拐来的,一开始闹,跑,不肯就范,怎么样的都有,但每一个,在逃跑失败,认清这儿的地形,被反复教训,睡几个月猪圈,坏了孩子也都老实了。
喏,那儿路边那个抱着孩子喂的女人,不就是去年从城里拐来的?一下子生了个儿子,现在还不是乖乖听话。
还有在田里除草那个女人,跛着脚在土里忙活,她那腿是三年前刚来那会跑了被抓回来夫家打断的,后来没请医生,她那丈夫自告奋勇给接没整好成这样的。
哦,还有那个背着孩子给作物浇肥的,来了西年,生了西个女儿,看她手上的伤,过的不好啊……
祝迟一眼看到她们,她分不清,哪些是被拐卖的,哪些是本来就在这儿的……
她看着她们,她们也看着她。
祝迟惊讶,恐惧,悲伤,还有怜悯……
“卡!”
沈瓷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情绪还在角色里。
“眼神很好。”他说的是沈瓷安,下一秒,“你什么眼神?幸灾乐祸?”他看向旁边一个镜头的演员。
“你可以表达高兴,自己在深渊看到别人也被扯下来的高兴,但是这种高兴也是沉重的!不是少女恶作剧的幸灾乐祸!”
沈瓷安低着头听他训人。
副导演擦擦脑门上的汗,说话吞吞吐吐,“小沈是不是也……”
“她有种旁观者的悲悯,可祝迟现在分明也是身处地狱的受害者。”
谢灼野转头瞥他,“饿了几天,你就认为她身处地狱了?没真的在痛苦中挣扎的人,都带着旁观者的悲悯,只有她自己也被拉下地狱,才会成为局中人。”
“继续拍!”
谢灼野一向说一不二,见他这样,况且说的也有道理,副导演秒被说服。
再次开始拍摄。
祝迟一路上,看着的每一个年轻女人都会看向她的眼睛。
那些视线来自无数人,做农活的妇女,带孩子的母亲,被丈夫打骂的妻子,被婆婆训诫的媳妇,伺候公公的儿媳……
看向她的眼神太多太多,大都是麻木,叹气,还有一两个复杂的喜悦。
她们是任何人,却早就不是她们自己。
又看到一个新来的姑娘,长久的折磨扭曲下的人性甚至会觉得喜悦,这无边地狱里,终于也有别人下来了。
可是残存的文明和道德,又在那些喜悦里掺杂着悲哀。
又有别人下来了。
没有纯善与纯恶,有的只是复杂难懂的人性。
刘芬兰带她走了很远,沿着小溪走进山谷深处。
刘家虽然进山很深,但是屋子修的还不错,两层楼的青砖白墙,门前的田地似乎也比旁人多。
祝迟记下了,离这往外走最近的一户人家起码要走十分钟,而深处,目之所及看不到房屋。
“他爹,我带回来了!”
刘芬兰把她扯进院子,用了大力气。
祝迟几天没进食,走了这么远,被一个做了几十年农活的中年妇女扯过去,跌在青石板的地上。
比应答声先传进她耳朵的,是一阵拨浪鼓的声音,小孩玩的拨浪鼓。
“娘……娘……你回来了!”
祝迟抬起头,一个年轻男人映入眼帘,没有三十岁,个子约莫和自己一般,脸型圆润,满身肥肉,一双眼睛像极了刘芬兰,但和母亲眼里的精明不同,他眼里稚童般纯真……
祝迟心一沉,怕是……这人就是她丈夫了。
“哎哟,修远啊,娘回来了,你爹呢?”
“爹在灶房呢……嘿嘿。”他憨笑着,又好奇的凑过来看地上的人,“娘,这是谁啊?”
刘芬兰见儿子好奇,忙把祝迟拉起来一把推向儿子,“这啊!这是你媳妇儿!你看看喜欢不?不喜欢娘给你换。”
男人一张脸凑到她面前,好奇的打量她,呼吸灼热,难闻的体味顺着传过来。
祝迟饿了几天,胃里本来就难受,他灼热难闻的气息灌进鼻腔,不自觉的恶心。
刘芬兰脸色一变,一巴掌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