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窗棂卡着半片枯黄的梧桐叶,晨光透过纱窗织成碎金,在圆圆眼下的青黑处洇开淡影。
她第无数次摸出名片,指腹碾过"鼎峰管家"的烫金字,突然想起昨夜梦里,母亲站在漏雨的老房子前,银发被雨水粘在额角,身后是谢峰递来的金色契约书,每一页都写着三倍年薪的数字。
"叮"的微波炉响惊破思绪,晓妍从冰箱里抽出冰美式,易拉罐在台面上凝成水珠:"想通没?我昨儿查了,鼎峰给的社保都是最高档。"
圆圆盯着案板上的水煮蛋,蛋白上有条细微的裂缝,像极了老家堂屋墙上的纹路——去年台风过境,那道缝里漏进的雨水,把她童年画的蜡笔画泡得模糊。
推开"味香园"的木门时,铜铃比往常响得更清脆。
后厨里,阿强正跟 Chef 王争论新到的毛肚该用冰水泡还是淘米水,见她进来,阿强突然噤声,往她手里塞了袋润喉糖:"听小吴说你嗓子哑了,这是我老家的枇杷糖。"
糖纸剥开时发出轻响,川贝的苦香混着陈皮味窜进鼻腔,她想起上周替阿强顶班时,这小子偷偷往她饭盒里塞的炸鸡腿。
早班例会时,李老板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这个总爱把袖管挽到手肘的中年男人,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调试新卤料时的酱色,突然开口:"会后圆圆留一下。"瓷砖地面映出她攥紧的围裙角,像暴雨前低空盘旋的燕子。
办公室的吊扇发出恼人的嗡鸣,李老板从铁皮柜最下层翻出个红绒盒,里面躺着枚泛着包浆的银戒指:"这是我婆娘嫁我时的聘礼,她说生意人要讲'缘'。"
戒指在阳光里转了个圈,内侧刻着模糊的"永结"二字,"你刚来那年,连颠勺都拿不稳,把番茄炒蛋炒成了蛋花汤。"
他突然笑出声,眼角皱纹挤成核桃壳,"可你蹲在厨房门口哭完,又拿了三个鸡蛋重新练,油渍溅得围裙上都是星星点点。"
圆圆盯着自己交叠的膝盖,想起那个暴雨夜。
她攥着湿透的简历在店门口徘徊,是李老板撑着伞把她迎进来,还给她煮了碗加了双倍牛肉的阳春面。面汤上飘着的葱花,比此刻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知道为啥给你涨薪?"李老板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上个月你给独自庆生的老太太做的长寿面,她儿子特意寄来锦旗。"
他指了指墙角那面"宾至如归"的锦旗,红绸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做服务行业的,挣的不是钱,是人心。"
后厨的蒸汽突然漫进走廊,带着新蒸包子的麦香。
圆圆摸出抽屉里的笔记本,翻到夹着桂花干的那页——那是她第一次成功调出桂花糯米藕时夹的。
纸上还记着:"阿强说糖桂花要拌三次, Chef 王说火候要像初恋的心跳。"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比任何烫金名片都更让她心安。
傍晚收工后,她沿着护城河走了很久。残阳把名片上的字晒得发烫,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混着卖糖炒栗子的香气。
路过一家老旧的五金店时,她看见老板正给学徒演示怎么补锅,铜勺在炭火上舀起银亮的锡水,那动作像极了 Chef 王教她调酱汁时的手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段视频:邻居张婶帮忙修缮了屋顶,青瓦上蹲着只橘猫,阳光把瓦片晒得发亮。"
囡囡放心,咱们老房子啊,漏不了雨。"
母亲的笑声里带着咳嗽,却像春雪融化的溪水般清亮。
圆圆突然想起谢峰办公室的落地窗——那样的高度,大概看不见屋檐下的猫,也闻不到糖炒栗子的烟火气。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她摸黑来到"味香园"后门。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路灯突然亮起,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厨房冰箱里,不知谁留了盒切好的哈密瓜,最甜的那块上还插着牙签。
她摸着围裙口袋里的银戒指——李老板说,等她转正就给她刻上名字。
早班的阳光爬上菜谱墙时,圆圆把名片折成纸船,放进了收纳柜最深处。
Chef 王端着新熬的糖桂花进来,琥珀色的糖浆在晨光里流转:"丫头,今天教你做枣泥山药糕,要像哄心上人那样耐心。"阿强在旁边起哄,小吴偷偷塞给她个暖手宝——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把她的工牌换成了正式员工版,深紫色底纹上印着烫金的"林圆圆"。
窗外,第一场冬雪正轻轻落在梧桐枝头。
圆圆系紧围裙,看见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眼角的疲惫还未褪去,却有簇小火苗在眼底跳动。
她突然明白,有些重量,是鎏金名片承载不了的:比如老房子屋檐下的橘猫,比如同事们藏在哈密瓜里的甜,比如李老板说"这锅汤再熬十分钟"时的语气,像极了父亲当年教她骑自行车时说"别怕,我在后面"。
手机弹出银行短信,实习工资到账的数字比往常多了50%。圆圆摸出抽屉里的记账本,在"妈妈医药费"那栏画了个红勾,又在"老房子修缮"后面添了行小字:"用自己挣的钱,才踏实。"窗外的雪越下越密,她呵着气在玻璃上画了个笑脸,呵出的白雾里,仿佛看见老家的烟囱正升起炊烟,那烟里裹着的,是比三倍年薪更温暖的人间烟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