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扬州城,银杏叶铺满青石板路,女子布庄的铜铃在风中轻晃。圆圆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手中拨弄着一枚来自波斯的琥珀算盘,算珠碰撞声中,她望着廊下新挂的“明心海外分号业绩图”,目光忽然变得深远。
“师父在想什么?”林安抱着新到的南洋香料进来,见她神色怔忪,忙放下陶罐。圆圆将琥珀算盘轻轻放在石桌上,指尖抚过算珠上的异国纹路:“昨儿收到东印度公司的信,说伦敦出现了机器织布坊,咱们的手工绣品价格被压了两成。”
林安闻言皱眉:“那咱们要不要也引进机器?听说苏杭己有商户在试了。”
“机器是要学的,但不能丢了根本。”圆圆起身走到绣架前,上面是幅未完成的《丝路万象图》,绣着波斯商队、南洋椰林和大明船队,“当年师祖说‘商海无涯,唯变不变’,这‘变’不是跟风,是要在浪潮里守住本心。”
申时初刻,奇想阁的天窗洒下斜斜的阳光,圆圆召集了布庄的核心匠人。案头摆着三样东西:一本翻旧的《天工开物》、一块机器织的素锦、还有枚从南洋带回来的齿轮。“诸位请看,”她举起齿轮,“这是蒸汽船上的零件,精巧吧?可若没有咱们的罗盘和海图,它不过是块废铁。”
老绣娘王嬷嬷点点头:“苏掌柜是说,咱们得把老手艺和新玩意儿结合?”
“正是。”圆圆展开《天工开物》,指着“乃服”篇中关于提花机的记载,“宋代的提花机能织出千变万化的纹样,如今的机器不过是省了人力。但纹样里的文化魂,机器织不出来——这才是咱们的‘根’。”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广州遇到的英国商人,那人曾傲慢地说“手工终将被机器取代”,可当他见到绣着《清明上河图》的十二扇屏风时,却当场出价万两白银。“当时我没卖,”圆圆轻笑,“我让人把屏风送到了万国博览会,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一寸绣纹一寸心’。”
暮色渐浓时,小川匆匆赶来,怀里抱着本烫金的《蒸汽机械原理》:“干娘,我找了留洋的学子翻译了这本书,里面讲的齿轮原理和咱们的绣绷改良能结合!”圆圆翻开书页,看着上面标注的“绣绷自动调速装置草图”,眼中泛起微光——这孩子果然得了谢峰的真传,总能在看似无关的事物间找到关联。
“明带几个匠人去上海,”她将书轻轻推回,“去看看洋人的纺织厂,但记住,咱们不是去照搬,是去‘取其技,融其道’。”小川郑重点头,袖口的“明心”银线刺绣随动作一闪,那是林安特意为他绣的,寓意“技可进乎道”。
亥时三刻,谢峰提着灯笼进来,见她仍在灯下研究机器图纸,不禁摇头:“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圆圆抬头笑笑,烛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柔和了许多:“您当年带商队过漠北时,不也整夜不睡地查勘水源?商海如逆水行舟,哪有歇脚的时候?”
老人在她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桂花糖糕:“还记得第一次带你出商路,你在戈壁滩上摔破了膝盖,却哭着说‘师父,我能跟上’。如今啊,该让年轻人跑跑了。”
圆圆咬了口糖糕,甜香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总以为商海是战场,要拼个你死我活。首到后来在南洋遇见那个卖娘惹绣的老妇人,对方将祖传纹样毫无保留地送给她,只为换一句“这手艺有人记着”,她才明白,商海不是零和博弈,而是互为舟楫的江湖。
“师父,您说‘商海无涯’的下一句该是什么?”她忽然放下笔,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谢峰一愣,继而轻笑:“或许是‘同舟共济’?”
两人相视而笑,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圆圆拿起案头的琥珀算盘,随意拨弄几下,竟弹出一串清越的声响,像极了当年秦淮河上的画舫琴声。她忽然想起在万国博览会上,当《丝路万象图》缓缓展开时,全场响起的掌声——那不是给她个人的,而是给千年传承的东方智慧。
“其实啊,商海最妙的不是赚多少钱,”她将算盘放进谢峰掌心,“是看着自己播下的种子,在别人手里长成了树。就像林安现在教南洋学徒绣并蒂莲,那些姑娘们又把家乡的纹样绣给我们看,一来一往,竟织成了张跨洋越海的锦缎。”
子时的梆子声里,谢峰吹灭了烛灯,只留一盏琉璃灯照着墙上的商路图。月光透过窗棂,在“明心学堂”的标记上投下银辉,那些分布在各地的学堂,此刻或许正有年轻人在挑灯学绣,在算盘声中琢磨着如何将东方美学与西洋技法结合。
圆圆靠在谢峰肩头,听着庭院里蟋蟀的鸣叫,忽然明白:商海之所以无涯,不是因为利益无穷,而是因为人心的容量无穷。当你不再盯着眼前的浪潮,而是学会筑堤引水、播撒舟种,便会发现,这看似汹涌的商海,其实早己变成了连通天地的星河,每一颗星都在照亮别人的路,也被别人的光所照亮。
这一夜,扬州城的星河格外璀璨。圆圆握着谢峰的手,在心底轻轻念道:商海无涯,唯爱作舟。而这舟上载着的,从来不是孤独的野心,而是千万颗愿意互相成就的心,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朝着光明的方向,破浪前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