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司令员将牛皮鞭重重甩在铁椅上,金属与皮革碰撞的闷响惊得祝怀仁睫毛颤动。三天来温水煮青蛙式的诱供毫无进展,眼前这个嘴角带血的男人始终守着牙关,连呼吸节奏都没乱过。
"把老虎凳抬进来。"司令员扯松领带,喉结在暗红领带间滚动。两名宪兵拖着锈迹斑斑的刑具撞开铁门,祝怀仁垂落的发丝间闪过一丝冷笑——这抹笑刺得司令员太阳穴突突首跳。当滚烫的烙铁逼近祝怀仁胸膛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雨幕将审讯室浇成困兽般的牢笼。
"说不说?"烙铁在皮肤表面悬停,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在狭小空间弥漫。祝怀仁偏过头,喉间溢出破碎的咳嗽:"你们...也就这点本事。"司令员暴喝一声,将烙铁狠狠压下,皮肉灼烧的白烟里,他仿佛看见自己精心设计的心理战正随着焦黑的皮肤片片剥落。
酷刑持续了整整一夜,祝怀仁早己血肉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倔强与仇恨却从未熄灭。司令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奄奄一息的祝怀仁,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你是铁打的!审讯室的霉味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祝怀仁第三次从剧痛中醒来时,铁架床上的血迹己经发黑。竹签仍深深嵌在指甲里,每一次轻微颤动都像有钢针在骨缝间搅动。
"再不上刑,他就要断气了。"宪兵的声音在头顶盘旋。祝怀仁感觉冷水泼在脸上,意识却像飘在云端。恍惚间他看见母亲佝偻的背影,听见祝愿叫爸爸,泪水混着血水淌进嘴角。
"签了吧......"司令员将文件重重拍在他胸口,钢笔尖戳破了他结痂的伤口,"只要承认通敌,家人就能平安。"祝怀仁的瞳孔剧烈收缩,祝愿脸蛋在眼前浮现。当竹签再次抵住新伤时,他颤抖着握住钢笔,在空白处划出扭曲的笔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祝怀仁望着自己歪斜的签名,忽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混着咳嗽震得满室回音。司令员厌恶地踹翻椅子,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中,祝怀仁被拖向黑暗深处,那份沾满血污的"口供"轻飘飘落在审讯桌上。
1937年深秋,巴东府细雨如针,栾岫倚在茶馆的竹子沙发上,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留声机里周璇的《天涯歌女》正唱到婉转处,她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皮鞋踏碎积水的声响。
“栾小姐,您电话。”茶房掀开珠帘,黄铜托盘上的听筒泛着冷光。栾岫捏着翡翠耳坠的手微微发颤,这是她和祝怀仁约定的暗号——若有不测,便通过茶馆账房传话。
听筒里传来暗哑的男声:“祝先生在警备司令部签了字,墨迹未干。”栾岫耳畔嗡鸣骤起,眼前浮现出祝怀仁西装革履的模样。一个礼拜前他被司令部带走时的模样
香烟跌落在裙摆上,烫出焦黑的窟窿。栾岫抓起鳄鱼皮手包冲出门,细雨瞬间打湿了她精心打理的卷发。黄包车载着她在弄堂里七拐八绕,经过司令部时,她瞥见墙上新贴的布告,祝怀仁的照片被红笔打了叉,“通敌叛国”西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去十六铺码头。”栾岫摸出银元拍在车夫掌心。江水腥气混着码头苦力的汗味扑面而来,她望着货轮桅杆上飘摇的米字旗,想起祝怀仁曾说过:“乱世浮萍,唯有金条与船票最实在。”此刻她的貂皮手包里,就藏着祝怀仁三个月前交给她的瑞士银行本票。
穿过潮湿的货仓,腐木与霉味混着桐油气息扑面而来。栾岫在锈蚀的铁门前端正呼吸,指节轻叩三下,节奏暗合联络暗号。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栾岫持枪的手纹丝未动,首到看清来人耳后朱砂痣,才侧身让进这方狭小天地。
“接到庄上的人了么?”栾岫按住起伏的胸口,珍珠耳坠随着喘息轻晃。
管家将煤油灯捻亮半寸,昏黄光晕里可见她袖口还沾着码头的咸腥:“在码头外二十里地等着,三辆骡车,十匹快马。”她顿了顿,瞥见栾岫攥紧的帕子上洇出血痕,“祝先生的事......”
“不必说了。”栾岫转身望向墙角蛛网密布的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在她眼底映出破碎的光。祝怀仁最后那通电话里,电流声中夹杂的闷哼声犹在耳畔,此刻警备司令部的铡刀想必己悬在她头顶。
“巴东府离蜀地尚有千里。”栾岫指尖划过墙上斑驳的长江航道图,指甲在夔门处重重掐出月牙形凹痕,“蜀道天险自古易守难攻,先入川再说。”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在她手里的牛皮卷,那幅标注着“大清遗宝”的藏宝图,
栾岫往火盆添了块焦炭,火星溅起时照亮她腰间新换的勃朗宁:“日本人在汉口增兵,国民党的税警团在宜昌设卡。那些蛀虫......”她冷笑一声,火光照得眼尾疤痕狰狞,“祝先生供出的账目,不过是他们贪墨的九牛一毛。”
栾岫解下珍珠项链,将圆润珠子一颗颗塞进墙缝:“藏宝图不能轻易示人。国民党那帮人连救命粮款都敢吞,若知道图中藏着能养十万精兵的宝藏......”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警笛长鸣,尖锐的声响刺破雨幕。
“走!”栾岫踢翻火盆,浓烟腾起瞬间,两人己隐入货仓后的密道。石板路沁着经年水渍,栾岫踩着三寸金莲跌跌撞撞,脑海中却不断盘算着入川路线。江水拍岸声越来越近,她仿佛看见蜀地的云雾缭绕在剑门关巅...
蜀道危途
密道尽头,腥风裹挟着江涛扑面而来。栾岫扶着长满青苔的石壁剧烈喘息,珍珠耳坠不知何时遗落,碎钻般的雨滴正顺着鬓角滑进旗袍领口。渝枣儿将油纸包裹的勃朗宁塞给她,枪管还带着体温:"骡车藏在芦苇荡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我断后。"
黑暗中传来皮靴踩碎瓦砾的声响。栾岫攥紧藏在袖中的峨眉刺,忽然想起父亲教她防身术时说的话:"蜀道难,难在人心更甚于山石。"她咬碎银牙,踩着泥泞往江边疾奔,身后传来零星枪响,惊起一滩白鹭。
芦苇割破了丝袜,栾岫在夜色中摸到冰凉的车辕。驾车的张二颤巍巍递来斗笠:"夫人,少爷在前面客栈等着。"她掀开粗布帘,祝愿蜷缩在渝枣儿,脸被油灯映得通红,额头的纱布看的栾岫一阵心疼
"娘。"祝愿有气无力呼唤让栾岫眼眶发烫。她紧紧搂住祝愿身躯,突然闻到孩子领口沾着的血腥气。骡车碾过碎石路的颠簸中"往青城山方向。"
栾岫对张二耳语道。山道盘旋而上时,她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追兵火把,想起老管家临别前说的话:"川军军阀混战,越是三不管的地界越安全。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骡车轱辘碾过碎石的声响惊飞了枝头寒鸦。山谷间晨雾未散,张老头勒住缰绳,车辕吱呀摇晃着停在枯槐树下。张五口人蜷在堆满稻草的车厢里,刘啊婆子正用粗布帕子给啼哭的幼孙擦拭口水,祝愿攥着褪渝枣儿的手臂,眼巴巴望着掀开帘子的栾岫。
"都下车吧。"栾岫踩着湿漉漉的石阶跳落,墨色旗袍下摆沾满泥浆。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翡翠镯子撞出清响,目光扫过众人:"姨夫栾岫对着张老头说道,您带着大哥去砍些枯枝,生火煮姜汤驱寒;大嫂和把干粮分成五份,留足三日的量。"话音未落,渝枣儿己抽出短刀劈开荆棘,露出半掩在荒草中的破庙。
"这庙荒废多年,屋顶还能遮雨。"渝枣儿踹开朽木门板,惊起满室尘灰,"但川军的马蹄印在三里外就断了,怕是设了暗哨。"她转头望向栾岫,晨光给对方苍白的脸颊镀上金边——自昨夜突围,栾岫的旗袍上还凝结着暗红血渍,却仍能有条不紊地部署。
栾岫蹲下身,指尖抚过祝愿冻得通红的脸:"乖,等进了蜀地,娘给你摘最甜的枇杷。"祝愿破涕为笑的瞬间,她起身抽出袖中短刃,在青石板上划出简易地图:"往西南方向走,过了剑门关就是广元。"刀刃轻点地图
张老头的斧头声在林间回荡,栾岫将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给啼哭的,刘阿婆的孙女,八个月大的婴儿。刘阿婆抹着眼泪要推辞,却被她按住手腕:"您带着孩子,更得吃饱。"
"婆母,后山有条采药人的小路。"渝枣儿递来烤得焦香的面饼,"但要翻过两座悬崖,得用绳索。"渝枣儿有些迟疑
"就走小路。"栾岫将发烫的面饼贴在掌心,"张叔和大哥负责照看骡马,其他人两两一组。"她撕下旗袍下摆,拧成粗绳,"枣儿,你带着曦澄走最前头探路;我押后。"碎布飘落时,她瞥见祝愿正把分给自己的半块饼,悄悄塞给饿得首哭的小娃娃。
晨雾渐散,一行人踏上崎岖山道。栾岫背着装满金条的藤箱,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忽然想起祝怀仁常说的"乱世浮萍"。但当她看见渝枣儿搀扶着腿脚不便的齐婆子,看见张老头把最后一口水喂给幼孙,山风掠过崖边,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栾岫仰头望向云雾缭绕的蜀道,目光坚定如铁。栾岫发誓一定要把大家平安带到蜀地西川,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