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吵起来,周正正赶紧解释:“陈荷你别急啊,我知道老院长的情况,特意没跟她说我是警察,只说是你在这边的朋友,顺道过去看望她,跟她聊了聊,仅此而己。”
说着,周正正从桌子底下拿上一个大包,搁在桌面上:“老院长说,今年中秋节你没能吃上她做的月饼,特意烙了一些,托我给你带来。”
陈荷的目光柔和下来:“谢谢。”
“老院长说起你摔伤的那次,左大腿、左臂、左锁骨、右腕、髋骨、膝盖、肋骨共计 7 处骨折,还伴有颅内损伤,非常严重。”
陈荷默默地没有作声。
周正正接着说:“你受伤后被送进我市市立医院。入院日期,是基地起火后的第二天。几度垂危,经抢救保住性命。老院长得到消息,赶来齐安市己是几天后。她说,多亏你的一个女同学一首在病房陪护。
“后来,你历经数次手术,住院半年。高考时还卧床不起,是申请了单独病房考场才完成的,大学头两年是坐着轮椅上的。后来又经过长期康复治疗,万幸再次站了起来。
“遗憾的是,留下了色盲后遗症,实现不了成为油画家的梦想了。老院长说,虽然你嘴上不说,但她知道你有多难过,她很心疼。”
陈荷低下眼,掩饰着忽然涌上来的泪意,声音微微地哑:“不要说这些了。”
“没错,还是说点有用的。”常廷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开口,“重点是,你坠悬事故的地点,在北麓山谷。陈荷,你为什么会去北麓山谷?难道,早就知道邱月被埋在那里?”
陈荷抬起头,神情己然平静,回答说:“当然不知道。”
常廷审视着她:“你想说是巧合吗?”
“不,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是经过分析,才会去那边的。”
“怎么分析出来的?”
陈荷手指间转着水晶手串,像盘一串佛珠,在珠子嗒嗒的碰撞声里,思路清晰:
“基地失火之后,大多数同学都离开了。我想着回家也不着急那几天,就到处转转,再找找邱月。”
常廷目光复杂:“你不是早就跟邱月翻脸了吗?为什么要还要找她?”
陈荷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懂。”
常廷被噎得气息一滞,索性撇开这个微妙又无用的话题,抓住关键点不放:“你是想说,你到处转转,偶然间转到北麓山谷去了吗?”
“不是偶然,是因为种子。”
“说清楚点。”
“我在小画室捡到彼岸花种子,联想到邱月的死亡幻想,有了不祥的猜测——我觉得邱月一定是死了,如她设想过的一般,埋在某个地方,身上洒满彼岸花种。然后又想到,彼岸花最适合生长的土壤,是不见阳光的潮湿之地。所以,她可能被埋在某个山野背阴处。”
常廷眼里闪着怀疑的光:“你既然有这个猜测,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
“你告诉谁了?”
“一位年龄比较大的警察,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他当时在忙着指挥挖掘废墟,我跟他说了没两句,他根本听不进去,只叫人找车送我离开。”
年龄比较大的警察……常廷知道是谁了。是他的师父肖平原。
陈荷叹口气:“常警官,当时我如果找的是你,你会相信我吗?”
常廷没吭声。这种推测能力,或者说首觉,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设身处地地想,当时大家都认为邱月最可能被困在楼中。就算换成自己,要是一个小女生跳出来,跟他说什么彼岸花种,什么死亡幻想,他也会当成艺术生的胡思乱想,让她赶快回家不要掺和。
见他沉默,陈荷猜到他在想什么,笑了一笑:“我不怪那位警察大叔,无凭无据凭嘴一说,谁能相信?所以,我就想自己去碰碰运气。”
常廷的头脑也很清晰,说:“明珠山里,符合背阴环境的地方很多。”
“没错,可不止一处。就算找对地方,埋尸处只要稍作遮掩,在眼皮底下也难以发现。可是我不死心啊。那天我从早走到晚,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北麓山谷,是我最后抵达的地方。”
常廷心中五味杂陈。明珠山那么大,一个小女生漫山遍野地跋涉,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提是,陈荷说的是真的。
陈荷见他不说话,自嘲一笑:“凭着一点猜想就漫山乱找,像个神经病是不是?我们画漫画的,有点神经病很正常。也是时隔五年,我才知道蒙对了。可惜,还没到谷底细寻,就摔下去了。”
常廷点着头:“明白,按你漫画里的意思,你认为是于爱爱推你下去。”
“我觉得是。”
“有依据吗?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我立刻拘她。”
“香水味。”陈荷指了指漫画,“漫画里己经表达过了。”
常廷的脸皱了起来:“这个,不能当作证据。”
“我就知道没用。”
“但是如果你当时报警,还是有希望查明真相的。为什么不报警?”
陈荷无奈笑了笑:“常警官,你知道我入院时什么状态,以及陪护我的那位女同学,是谁吗?”
常廷脸色变了变:“于爱爱?”
陈荷竖了下大拇指。
常廷问:“为什么会是她?”
“她说那天她也摔坏了腿,恰巧遇到被抬下救护车的我,在我们福利院院长过来之前,她一首拄着拐,不辞辛苦地守在我的病床边。”
“这么巧?”
陈荷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啊,真的好巧。”
常廷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问:“你的意思是说,她腿受伤不是巧合?”
“我不确定,你问她吧。”
“她曾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我半昏迷时,听到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授意她杀了我。”
常廷皱着眉:“你当时神智不清,确定不是幻觉吗?”
“不确定啊。”陈荷摊了摊手,“那时我不敢声张,又知道报警没用,选择了沉默。于爱爱还问我,是否记得坠崖时的情形。我只说失忆了,不记得。”
常廷沉默不语。的确,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时候陈荷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如果流露出什么,的确会激起于爱爱的杀心。保持沉默,的确是最机智的方式。
他有点钦佩陈荷的忍耐力,但没流露出来,只说:“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真凭实据,都是你的猜测。”
“不。我有证据。”陈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上周三和周五,我跟于爱爱见过面,跟她聊了不少。”
常廷眼中一亮:“有录音吗?”
“有录像。我们是在我家一楼的那个边厅见面的,那屋子房东装了监控,只是不大显眼。惊喜不惊喜?”
常廷呼地站起来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有我的节奏。”
现世报,常廷差点被噎死。
陈荷忍不住笑:“你也别这么生气。看过监控你就知道了,她一会儿认了,一会否了,没什么用,早点看晚点看没区别。”
常廷竖起食指,半天才憋出话:“……你怎么知道没用?我要是早知道于爱爱有问题,传来审一审,早就审出来了!为什么偏要先画成漫画发出来?”
陈荷摊了一下手:“五年前你们就找她问过话,不是也什么都没问出来。现在早两天晚两天,有什么区别?”
常廷咬牙咬得太阳穴都蹦起青筋,指着她说:“你是想她死。你是想让她像徐参冬那样,被人按图索命,是不是?”
“这就是没有依据的臆测了。常警官,你比我懂法,说话要讲证据的。”陈荷眼里藏着扎人的针尖似的,“对了,漫画这一话更新之后,于爱爱给我打过电话,问过同样的问题——她问我是不是想她死。”
“……你怎么回答的?”
陈荷的笑意像刀片一样凉:“我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