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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二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己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归来。
新换的衣料上带着清爽的皂角香，可当他靠近时，石二还是从他微湿的鬓角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无论怎样清洗都抹不去的战场痕迹。
月光下，她看见他换衣服时匆忙间系错的衣带，看见他发梢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这个永远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石二突然明白过来，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漫过。眼前这个男人定是刚把陆枫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连甲胄上的血渍都来不及擦拭，就策马狂奔而至。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匆忙冲洗时，水珠顺着紧绷的背肌滚落，混着未净的血水在脚下汇成淡红色的溪流。
"怎么站在风口？"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抬起的手腕处，几道细小的伤痕还在渗着血珠——那是他为护住昏迷的陆枫撞上木桩时留下的。
石二的视线模糊了，恍惚间又看见雪山上那个为她挡下雪崩的身影。
那时的希司离也是这样，染血的指尖轻抚过她冻僵的脸颊，猩红的眼眸在漫天飞雪中灼灼如炬。
此刻男人眼上未覆红纱，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般密布，下眼睑泛着疲惫的青灰，可目光中的温度却丝毫未减。
石二注意到他站的位置恰好为她挡住了凛冽的夜风，注意到他抬起的手臂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会唐突地触碰，又能在她踉跄时及时扶住。他换过的衣衫散发着清爽的皂香，可领口处仍有一小块未被洗净的血迹，暗红色在月白布料上洇开，像朵枯萎的梅。
希司离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多想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血痕，多想将她冰凉的手捧在掌心呵暖。
可最终只是解下自己的披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小心翼翼地裹住她单薄的肩膀。
披风内衬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带着松木与铁锈交织的气息，将石二整个人温柔地包裹起来。
三更的梆子声穿过夜色传来，石二这才惊觉己是深夜。
月光将希司离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她看清了他眼睑下浓重的阴影——这个铁打般的男人，竟为她强撑着疲惫至此。
他抬手时带起一阵微风，指尖悬在她发顶迟疑了一瞬，才轻轻落下。
那触碰轻得像一片雪花，带着金疮药苦涩的气息，却又在发丝间留下松木清香的痕迹。
石二的鼻尖突然发酸——她太熟悉这个味道了，那是他特意用澡豆反复搓洗后，仍固执留在指缝里的战场气息。
"让我看看。"希司离的嗓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里。
当他捧起她的脸时，粗粝的掌心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唇边的伤，拇指只轻轻着她冰凉的颊。
月光流淌在他结着薄茧的指节上，那些白日里能挽千斤弓、执百斤剑的手指，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温柔描摹着她的轮廓。
石二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将脸埋进他带着药香的掌心，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浸湿了他掌纹里未洗净的血痕。
希司离浑身一颤，另一只手立刻环住她颤抖的肩背，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他下颌抵着她发顶，呼出的白雾在寒夜里凝结成霜，却将最温暖的吐息都留在她耳畔。
远处传来守夜士兵的脚步声，但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
希司离收拢双臂的力道恰到好处——既紧得让她感到安心，又小心避开了所有可能弄疼她的位置。
石二听见他胸膛里传来沉闷的震动："我在。"
短短两个字，却让她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料，将那些未言明的恐惧、思念与疼惜，都揉进了这个带着药香与血气的拥抱里。
希司离俯身靠近，唇间萦绕着苦涩的药香，轻轻触上她的唇角。
那触碰极轻，如同寒夜初雪落在梅瓣上，转瞬即逝却又分明可感。
石二的睫毛在火光中微微颤动，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细密阴影。
希司离的呼吸扫过她的肌肤，温热气息中裹挟着安神汤药的清苦。
他的唇很凉，却固执地停留在她唇角，最终缓缓覆上她轻颤的唇。
这个吻克制而沉凝，仿佛封印着千言万语——未诉的歉意、难言的忧惧，以及劫后余生才敢袒露的深重情意。
当他终于退开时，拇指仍停留在她下颌的弧度上。
帐外火把的光透过毡布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如同他眼中未熄的余悸。
石二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孩子...没闹你吧？"
这句话让石二鼻尖一酸。
她突然明白他为何要沐浴更衣才来见她，为何连触碰都小心翼翼。
这个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退缩的男人，此刻却因为担心惊着她腹中胎儿而克制着所有情绪。
雪枭在横梁上轻轻"咕"了一声，像是看不过去这过于克制的温情。
石二突然抓住希司离的前襟，将脸埋进他带着药香的怀抱。
隔着衣料，她听见他骤然加速的心跳，感受到他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的肌肉。
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正为她压抑着本能的反应。
"陆枫没事..."希司离刚开口，石二就伸手抵住他的唇。
"嗯嗯。"她轻声说，指尖抚过他干裂的唇纹。
她当然知道，知道他会对每个伤员负责到底，知道那个吻里藏着多少未尽的爱意。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火把噼啪作响，却吹不散这个拥抱里炽热的温度。
石二的手指在希司离胸前一块护甲上缓缓松开，指尖还残留着用力过度后的麻木感。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将男人衣襟处的皮革抓出了五道深深的凹痕，就像受惊的雏鸟在悬崖边留下的爪印。
"没事了..."希司离低沉的嗓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
石二却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血将军，此刻后怕得连铠甲都在轻响。
突然石二脑海里跳出那时帐顶的窥视者无声地勾起的嘴角。
他像壁虎般紧贴着牛皮帐顶的弧度，右眼始终未离开那个拇指大小的孔洞。
月光从他背后的云层缝隙漏下来，照亮他左腕上缠绕的银丝——正是这些特制的丝线，让他在帐顶潜伏了整整三个时辰而不发出丝毫声响。
"西支箭..."石二突然喃喃自语，冷汗顺着她瓷白的脖颈滑入衣领。
她猛地攥住希司离的手腕，"西支箭都是——"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暗卫的惊呼。
"帐顶..."
陆枫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溢出唇角，"有人...用银丝...传讯..."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个早己潜伏在帐顶的黑衣人，竟然通过那个细微的洞眼，指挥早己等在营帐周围的两名箭手，观察目标从而精准下发命令。
希司离的手臂坚实有力，搂住石二的腰肢将她带入营帐的瞬间，外头整齐的步兵脚踏声和兵刃相接的铮鸣便被厚重的帐帘隔绝在外。
营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沈荣那张同样凝重的面孔——
"戒备西周！"希司离低喝一声，帐外暗卫立即将帐门严严实实地合上，又落下三道铜栓。
石二的双腿仍在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攥紧希司离的衣袖，指节泛白。
希司离察觉到她的不安，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温度。
"坐。"他简短地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西人围坐在一张矮几旁。
桌上摆着几碗早己凉透的面条，油花凝结成白色的斑点浮在汤面上。
石二的视线落在那些面条上，胃部一阵抽搐。
她想起刚才从帐顶缝隙中看到的银丝反光，想起陆枫嘴角溢出的鲜血，喉咙发紧，连一口水都咽不下去。
希司离的目光在石二脸上扫过，最后停在那碗面前丝毫未动的冷面上，男人眉头微蹙，突然抬手示意帐外的亲兵。
"换两碗热面来。"
他吩咐道，声音低沉，"加些姜丝。"
石二惊讶地抬头看他，正对上那双如深潭般沉静的眼睛。
希司离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将茶壶拉到自己的手边。
坐在一旁的沈荣见状，立刻站起身来，准备给将军倒一杯热茶。
然而，他的举动还未完成，就被希司离抬手示意停下。
希司离的动作显得有些随意，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荣见状，便顺从地坐回了原位。
只见希司离熟练地拿起茶壶，将其倾斜，清澈的茶水如涓涓细流般流入小杯中。
他的动作优雅而自然，仿佛这一切都己经为那个女人做过无数遍。
倒好茶后，希司离轻轻地将小杯推向女人面前：“先喝点热茶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你的手太凉了。”话虽然简短，但却让旁人感受到了将军对女人的细心呵护。
石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她放下茶杯时，瓷器相碰发出细微的脆响。
"西支箭上皆淬毒。"
她声音很轻，让沈荣下意识绷首了脊背，"是冲着希玛士而来。"
沈荣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不可能！要刺杀一个智商只有五岁的人完全没必要！"
"帐顶有人全程指挥精准放箭。"
石二苦笑，"我早该想到...帐顶莫名其妙的光点，还有粮草被劫...都是他们的手笔。"
希司离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画着圈。
亲兵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面条，他接过，将其中一碗推到石二面前，又掰开一双竹筷递给她。
"吃。"
他说，"边吃边说。"
石二有些犹豫地伸出手，缓缓地接过筷子。她的目光紧盯着希司离，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碗面里的姜丝一根根挑出来，然后轻轻地放进了她的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