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单一个人如秦傒指责太子之时,他或许有能力将其逐出族谱;可是整个宗族参与进来的情况下,他无法做到全体驱逐。
倘若这样做,秦国宗室将荡然无存。
家丑亦是族事;宗庙正是解决这种问题的正确场所;在这里宗正代表着整个宗族的意见。
宗正拥有崇高地位,在宗庙之内甚至超过秦王,需要根据大家共同意愿作出决策而非遵循个人感情。
老宗正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沉重地敲击地面,悲叹:
“秦子楚,跪下!”
太子松开紧扶住老人的手,关切道:
“祖父,你多保重身子。”
而后笔挺身躯跪在祖先灵位前,如同屹立不摇的山壁。
老宗正佝偻身体,低声吩咐:“继续。”
众人心照不宣,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见秦傒强忍痛苦露出讽刺笑容:
“刚才听到说函谷关的兵符是被调走,但到底是谁把这兵符交给太子的?”
此时秦嬴成蟜打断了他的提问:
“那确实是我在处理。”
秦傒惊讶得拍掌笑道:
“哦,原来是那位神童所为啊!”
他装模作样夸张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小神童你是如何拿到那枚珍贵无比的函谷兵符呢?”
嬴成蟜抿唇未言,他静静地等着,等候祖父亲口发话或者干脆默不做声的选择。
片刻之后,他仍没有听见祖父的声音,意识到这函谷虎符或许是祖父给父亲的新难题。
秦傒见嬴成蟜沉默不语,把问题抛给了太子,语气瞬间变得冰冷。
“太子是否将函谷虎符交给了成蟜?”
秦子楚叹了口气,正准备开口,次子嬴成蟜却抢先说话。
“秦傒,你提到的事与今日族内事务有关吗?”
这位七岁少年的声音比成年人的更加尖锐。
“秦异人确实把你教得很好,居然知道区别政务与宗事。”
秦傒赞扬了一句:“你问问秦异人,我们现在商议的是政事还是……”
七岁少年一脸不耐烦,再次打断了这位长者。
“我知道你在说族事,可我问的是:这与今天大兄认祖归宗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现在不是该让大兄认祖归宗了吗?”
秦傒震惊不已。
【这个小孩竟然懂得打击敌方士气、争取时机的策略?这绝不是子楚教的!】
“你和你兄长杀害了赵国公子高,导致赵国与我们秦国交恶,并调动了名将李牧自边关返回邯郸,备战……”
“错了,你是故意听不懂吧?”
嬴成蟜提高了音量,第三次打断对方,“这和我大兄认祖归宗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
被连续打断三次后,秦傒有些急躁,声音提高并且快速说道,“你们两个小孩怎么敢去杀赵国公子,这……”
“秦傒!”
嬴成蟜大声喊,第四次打断。
这次秦傒却没有停下,继续说道。
“肯定是受到了太子的影响……”
此时,七岁少年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蹦跶一边大声喊叫:
“没关系无关无关无关无关啊!”
声音之洪亮、音调之尖锐完全盖过了秦傒,后者竟无法与其匹敌。
尤其是面对蹦得更高的嬴成蟜,跪在地上的他显然气势不足,一脸迷茫看向太子。
【这真的是你教的?真是太狡猾了!】
太子微微笑了笑,道:
“孩子还小,不懂事。”
一旁的宗室子弟有人抱怨:
“宗正!这小子捣乱宗庙,惊扰祖先安宁,成何体统?应该赶出去!”
年迈的宗正手持槐木拐杖缓缓上前,摸着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的嬴成蟜的脑袋。
“娃儿顽皮活泼是健康的表现,老祖宗也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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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无法直接对抗的对手和解决不了的麻烦事,选择拖延战术。
这不是消极抵抗,也不是偷懒。
而是扬长避短、积极应对的一种策略手段。
就像在游戏中,遇到团战难以取胜时,可以选择分推、绕路或断线。
嬴成蟜拖时间,等待敌人露出破绽,局面出现转机。
得到宗正的支持后,他更加放肆,充分利用自已的年龄优势闹腾不断。
不让秦傒有发言的机会,坚持认为这一天是兄长认祖归宗的日子,所有其他的事都得往后排。
同时他又并不请求宗正主持仪式,纯粹是搅闹一番。
一是挫败秦傒的锐气,二是拖延时间,给自已父亲寻找应对策略的空间。
而老宗正似乎也默许这种混乱场面,对下面人的怨言置若罔闻。
掌管渭阳的渭阳君秦傒面色阴沉,频频向秦子楚投去目光,但每次都只能看见他的侧影。
太子并不愿意和他对视。
眼看此事将无了局,情势变得越来越僵持,秦傒难以忍耐,转而怒目看向嬴成蟜,怒喝道:
“好了!那就先认祖归宗吧!”
还未等话音完全落下,嬴成蟜就冲到秦傒面前,闭着眼摇头,声如惊雷般连呼:
“不行不行,不行!”
他脸上五官几乎挤在一处,高亢的声音掩盖住了其他人听清秦傒的话。
面对无法劝阻的嬴成蟜,秦傒转过怒火,对准了太子秦子楚:
“秦异人!你竟要躲在小孩子身后不成?”
太子强忍笑意,屏住气息许久,勉强抑制住即将爆发的大笑,起身拉着次子走到原来的位置,轻声道:
“老宗正大人,辛苦了。”
秦傒也随之起身,表情却依旧难掩愠怒。
随着他站起,“唰”
的一片声响中,众子弟也都随之站立。
气氛稍许缓和,只见嬴政一人依旧跪于祖宗牌位前,众人视线随之而动,气氛骤然紧张又肃杀不已。
老宗正满心担忧地瞥了一眼秦子楚,不知道这位备受看好的太子心中是否有对策。
见太子微微笑着点头,稍稍宽心一些,冷漠地看了眼秦傒,缓缓开口:“外孙归来,给列祖列宗叩首!”
嬴政磕头,声音沉重有力,在寂静中回响。
趁着行礼之时,嬴成蟜紧紧拉住父亲的手,轻轻踮脚,凑近在他耳边低语道:
“父亲,想好对策了吗?要不要我出手帮忙?”
秦子楚侧过身来,快速四周看了看,与目光如炬的秦傒一碰即刻收回。
挡半边嘴低声问次子:
“你能有何能帮手之策?说说听听。”
没想到的是,原本只觉得儿子临场应变已经给了惊喜,竟还能透露破局的意图。
嬴成蟜也左右打探一番,压低声音:
“等到哥哥礼毕,我去推倒那些祖宗牌位!”
这动静让秦子楚浑身激灵,差点跳起来。
忍不住伸手敲了下儿子的脑袋:
“疯了吧!你想被逐出族谱啊!”
这一动作引来些许注目,按惯例会受到制止。
但这次老宗正当作没有听见,继续慢调主持仪式。
一名宗室子弟欲投诉打断太子的讲话,却被老宗正如雷霆一声吼斥止住:
“胡说什么!”
那名子弟一时无语,满脸怨气,但仍噤声不言,被兄长秦傒示意安抚。
秦子楚贴近老宗正些微低语,略带怒气道:
“你以为你是小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这样会被剔除家谱的!你怎么敢这么打算?”
嬴成蟜急忙小声解释。
### “只要父亲仍是太子,我是否在族谱上又有什么要紧?我不需要这些名分,根本不在意。
唇亡齿寒的道理您清楚,父王您是嘴唇,我是牙齿,倘若嘴唇没了,牙齿还能保存吗?”
秦王柱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搂住身旁的儿子和孙子,生怕这胆大的小子冲动行事打翻祖宗牌位,急切地对儿子说道:
“何必如此激动?”
他冷冷的目光扫过长子,淡淡地说:
“你说函谷虎符是我给的,下令诛杀赵国公子也是我指使的,事情到此为止。”
太子秦子楚隐藏起眼中的波澜,平静应道:
“父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希望能靠自已的力量试试。”
秦王柱没有直接表态,只是牵着孙子后退了些。
不论话语如何缓慢,总会说完;再隆重的仪式也有终场之时。
宗正高声宣布:“外孙嬴政,重返宗室,从此可以称为……!”
一直焦急等待的秦傒急忙上前,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现在应该商量其他事务了吧。”
跪在地上的嬴政却没有站起来,声音尖锐而坚决:
“我不想成为**!”
秦傒怒火中烧,目光如剑直刺秦子楚。
众宗室子弟也心中暗骂秦异人阴险卑鄙。
短暂失神后,宗正迅速调整状态,平静问:
“你为何不愿意呢?”
年仅九岁的少年缓缓起身,言语铿锵有力:
“樗里疾是我秦国宗室名臣,封于蜀郡严道县,子孙后代皆以‘严’为姓。
“我想要仿效严君, ** 一氏!”
宗正秦芾眼前一亮,高声赞叹:
“好!
“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志向,
“不愿依赖兄弟,凭借自身开拓前程,这份雄心壮志已超越许多前辈,
“这才配称得上我们嬴秦的后代!”
其余宗室子弟们面露尴尬,满脸通红后悔今日的到来。
秦傒望着秦子楚,心中的怒火几乎燃尽天空。
秦子楚却显得茫然无措,望向前妻长子,回过头看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