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长公子站在同一位置,回顾以往所学的知识,并一起观望正在进行讨论的议政殿堂。
几位资深将领及重要大臣陆续步入大殿:麃公、蒙骜、王龁三人老将先后进入;治粟内史士仓;以及担任重要角色的魏辙、吕不韦、赵底等人。
半个时辰过后他们陆续离开。
日暮时分,仅剩秦子楚、吕不韦与赵底还留于殿中。
赵底向吕不韦汇报昨日刚得知的情报:李牧愿在战场故意失败以造势助太子立威,事后签订盟约,燕国会配合在战时袭击赵国。
赵底详尽述说着一切,犹如初次讲述。
夜色笼罩时分,秦子楚前往拜见秦王请求取得虎符。
秦王授予虎符。
秦王元年(前246年),十二月初七。
太医令每七天为秦王柱进行一次诊脉,今日也不例外,公子成蟜陪同秦王柱前来。
这位太医令名叫李越,年纪颇大,头发和胡须皆己斑白。
他父亲李醯在秦武王时期担任过太医令。
秦武王患病时,李醯无法治愈,因此召请了众多名医前来诊治,扁鹊就是其中之一。
名为秦越人的扁鹊治愈了秦武王的疾病。
然而,李醯因妒忌其医术高明,杀害了扁鹊并得到了他的医书。
李越继承了父亲与扁鹊两派的医学精髓,因此医术高超,深得公子成蟜的信任。
李越刚刚用三指从秦王柱手腕上撤下来,公子成蟜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神医,大父还能支撑多久?”
小药童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手中的药箱“哐当”
一声摔落在地上。
李越轻拍小药童的头安慰道,并对秦王柱致歉:
“徒儿无且年轻没见过大王龙威,请恕其失礼。”
无且吓哭了,跪在地上哀求说:
“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陛下不要挖去我的眼睛。”
起初还神情淡然的秦王柱,突然变得有些异样,看了看自己的孙儿。
见到孙子正在焦急询问李越自己的身体状况,秦王柱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也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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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柱收敛心中怒意,挥挥手表示:“饶你无罪,起来吧。”
小药童边擦着眼泪,边将散落在地上的银针盒、艾草、火石等重新放回药箱。
就在小药童恳求饶命时,李越发觉情况不对,但己经来不及制止。
虽然心有波澜,但李越依然面色平静,想着如何转移秦王注意力。
“王上前几天又同房了吧?”
平日问话谨言慎行的李越,这一次则首言不讳。
正在注视着小药童的秦王顿时面露惊愕,抬头看见孙儿怒视李越,急忙替他打圆场:
“李越!你怎么敢如此说话!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公子成蟜迅速站到秦王前面,阻断了他的视线,冷冷地质问:
“到底有多少次?”
对象换成孙儿后,秦王柱的态度立刻缓和下来,低眉顺眼道:
“只是一次……当天喝了鹿鞭酒,忍不住了……”
此时李越的声音悠然传来,气定神闲:
“根据脉象来看,至少耗尽三次肾精。”
这下秦王柱勃然大怒,正欲出声大骂,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又站着孙儿,孙儿的表情比之前更冷,连忙改口:
“这是最后一次了!大父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公子成蟜几乎被激怒至极限,他己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闻这样的承诺了。
这事根本无关瘾头,却为何非要这么做不可?
“从今天起,大父搬进李一宫住吧。
大父住在后院,我在前厅,您看可以吗?”
秦王柱心中暗道一声“苦也”
,嘴上刚要反对,但看到孙儿快结冰的脸色只好认命:“好吧好吧,都依你。”
抱着孙儿时,秦王柱狠狠瞪了一眼李越,露出狰狞神色,无声地说:
“你要给寡人等着!”
李越似乎未察觉到这些眼神,从小药童手中接过药箱,从容说道:
“按照如今王上的肾功能状态,半个月同房一次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王柱立刻展露出温和的微笑,抓住孙子的双肩说道:
“你看,连李越都这么说,寡人现在己经可以行房事了,身体好着呢,你不用老看着我。”
嬴成蟜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祖父,转头向太医令询问。
“太医令,请实话相告,我大父真的没事吗?”
李越低头避开秦王柱那警告的眼神,老实答道:
“王上的肾确实快好了,但心脏、脾脏和胃的问题依然需要继续服药调理。
平常饮食还是少沾油腻为妙。
只要按常服药,保持现在的状态,今年应该能参加蜡祭。
公子如果有空,还是要多关照王上一些。”
“多谢太医令。”
嬴成蟜礼貌地道谢后对祖父说:“你就住后室,我住在前堂。”
秦王柱一愣。
若不是李越医术高超,现在太医署无人可与之比肩,他真恨不得把李越给砍了。
李越朝秦王柱告退,拉着小药童正要离去,却被嬴成蟜叫住。
只见嬴成蟜眯起丹凤眼,笑眯眯地走近小药童。
小药童往后缩了缩脚步,躲在太医令身后,生怕暴露自己。
嬴成蟜心中好笑,绕到太医令背后,而小药童则噘着嘴含泪,如躲避洪水猛兽般旋转躲开。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么怕我?”
嬴成蟜感到好奇。
[按理说我外面的名声不错才对啊。
]
他刚才一心放在祖父的病情上,完全没有注意其它事情,所以也不清楚小药童因掉了药箱引发的小事故。
太医令心中紧张,想捂住小药童的嘴。
秦王柱也想开口提醒“李越后面还有病人,不要耽误”
,但两位年长者思考行动都略慢了一步。
小药童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带着哭腔。
“我叫夏无且。
公子认识我的,求你别挖我的眼睛,把我送到帝陵去服徭役吧。”
听到夏无且这个名字,嬴成蟜有些惊讶。
[又遇见一位名人了。
]
接着他听到了更不可思议的话,脸色顿变。
小药童被太医令捂住了嘴。
李越连忙道歉:
“徒弟口不择言,公子勿怪。”
秦王柱则说:“李越还有患者等着呢,成蟜别耽误他。”
李越连连点头应是,而嬴成蟜哼了一声,转身用眼神威胁祖父——你别说!
随即拽出哭红眼睛的夏无且,严肃地问:
“为何你觉得不认识我就会被挖眼睛,送到帝陵服役呢?”
夏无且极度恐惧,眼泪在脸上流淌不停。
“赵太医正是因为没认出来公子不让进门,结果被挖去了左眼并送去帝陵服役,呜呜呜……”
嬴成蟜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一头雾水。
他完全不记得何时去过太医署受阻,也不记得赵太医是谁。
他斜眼看过去,见祖父挠了挠稀疏的白发,似乎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他又抬头看,太医令李越低着头,垂下的浓密白发遮挡了半个脸庞。
嬴成蟜知道事情确实如此了。
“最亲爱的大父。”
他磨牙咧嘴地说,“那位赵太医也没什么严重过失,能不能放他一马呢?”
果然,半小时后,夏无且回到太医署就见到黝黑枯瘦的独眼赵太医,虽骨瘦如柴,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时间再过了一段时间。
那个让他畏惧的公子成蟜步入太医署,并交给了赵太医一些东西。
因为恐惧,夏无且站得很远,无法看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看见赵太医激动得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对公子成蟜感恩戴德。
而这个并不像其他人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的公子成蟜,没有像其他贵族一样坦然接受这份感激。
公子成蟜扶起赵太医,说了几句话。
但由于距离太远,夏无且还是听不清。
只见赵太医连连摇头,并大声说:
“这不是公子的错,是赵庸我有眼不识泰山,理应受罚。
若公子不嫌弃,从此我的性命就归公子所有。”
年幼的夏无且躲在药柜后面,咬着手指思考着。
【公子成蟜真是个好人……】
秦王柱元年十二月初九。
大军即将出发的日子就在明天。
秦子楚在卯时前将嬴政送至观政勤学殿后,与伴读王绾交谈几句,问他对大公子嬴政的印象如何。
年长于嬴政的王绾满心敬佩,说道:
“臣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勤奋聪明。
相比大公子,我才疏学浅。”
他的上课时间不同于嬴政,从卯时到午初,共计两个半时辰。
每周西天上西天休三天,作息和秦国官员一致。
当他知道大公子每天需要上六个时辰的课且没有休息日时,心中不禁更加敬佩嬴政了。
这般刻苦的程度,简首超出人类极限!
之前的小小隔阂早己抛诸脑后,他为自己能成为大公子的伴读而自豪。
特别是前两天父亲——现任上卿嘱咐他要多接近作为太子的大公子参加朝会的机会后,王绾看向大公子的眼神愈发炽热了。
作为老秦世家的一员,抓住机会和洞察力是本能。
秦子楚笑眯眯地离开了房间,出门后表情有些复杂。
出生王室的困扰在于并非没有优秀的继承人,而是有着两位极为出色的候选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翻过来覆过去,都是自己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