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爷下葬后,府里渐渐安静下来,各院主子丫鬟们都有了休养生息的迫切。
没有文希在的曦棠院变得愈发懒散,大家心里都存着各自的小九九,这让以前依靠主子撑腰的大丫鬟兰芝很不得劲。
她主动去寿安堂寻人扑了个空,想着以前文希总是不声不响的到云湘院那边串门儿,便自作主张的?了那天盛茶点的器皿物什送回去,没想到远远的就听姨娘在发火,跟着是摔东西的声音,看着左右无人,便忍不住贴着窗户纸去偷听,这心惊肉跳之下才不免摔了手中的器皿。
等她被两个嬷嬷堵住去路,已经晚了。
以前的兰芝还可以得过且过,仗着文希宠她装作不知道姨娘拉拢的心思,现如今听了不该听的,装聋作哑是不成了。
从云湘院回来,一路的夜风吹干了她满身的冷汗,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境也慢慢镇定下来。
红绡和青蒲那两个小蹄子只忠于姨娘,她与那两位是不同的,和文希情同姐妹的她,完全可以两边糊弄,等过几年,三姑娘嫁了人,她跟过去,天高皇帝远,姨娘还能继续拿捏她不成?
想清楚这一点的兰芝,若无其事的回了曦棠院。
文希可不知道这一茬,原来她奉为心腹的贴身丫鬟就这样轻易的说服自已做了叛徒。
又过了两日,沈老太太果真过府接人,站在曦棠院的敞厅门口,看到打扮得雅致娇美的庶妹翩然而来,文希并不感到惊讶,这娘俩的本事她前世已见识过太多,如果就这样的放弃,也就不是印象中的那个人了。
前世只有庶妹一个人去,这一世她提前来见了外祖母,情状已比过去好了许多。
她们无非是谋划二表哥的婚事。不过,在去之前,她得见一见祖母。
当文希终于收拾停当行李起行的时候,身边便跟了两个陌生的丫鬟。
你没看错,不是平日得宠的红绡与青蒲,也不是她情同姐妹的——乳嬷嬷的女儿兰芝,而是——府里前天才招的两个丫鬟。
周围人都投来好奇艳羡的目光,不禁去想这两个丫鬟何德何能,竟得了三姑娘的眼。
要说以前也就罢了,毕竟以前的三姑娘还不开窍。
可现下却是不同了,有府里苏老太太宠爱,又重新和沈家走动。
到底还是个嫡女,贴身的一等丫鬟可不是人人都敢肖想的,许多人熬了几年还在二三等的位置上。
文希不理这些人异样的目光,只在心下暗松一口气。还好,赶上了这一趟的出行。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等着,看着身前面容稚嫩的春桃和夏荷,又不免愉悦的弯了弯嘴角。
不过,她们目前还不叫这个名字呢。
文希笑看着圆脸的小丫鬟,她也好奇的抬头看这位新主子。
小丫鬟前天刚招进来,还没在苏老太太那儿认过脸,只被方嬷嬷使着做些小厨房烧火的活儿,突然听说府里的三姑娘点名要她,且还是贴身侍侯,心里是既兴奋又忐忑。
面前的主子只比她大一点,生得花骨朵似的,白嫩的脸儿笑得眉眼弯弯,哪有主子这样对下人笑的,未来的春桃小丫鬟觉得这三姑娘怕不是有些傻吧!
正思忖着,就听面前的三姑娘说道:“我叫你春桃好不好?春天的桃花、桃子,都是很美的物事,让人见之心喜。”
小圆脸开开心心的受了这个名字,心里却觉得这个主子只怕是自已想吃桃子了,因为她一扭眼刚好看到路边有株将谢未谢的桃树。
刚受了名字的春桃又听这位三姑娘对着旁边的小丫鬟道:“你叫夏荷吧,亭亭如盖,卷舒开合任天真,说的就是这夏荷。”
看着两个小丫鬟一脸欣喜的咂摸着新名字,文希有些愧疚。
春桃和夏荷,这样的丫鬟名字在京师下人中一抓一大把,只因为不费脑子,张口就来,今世她能借着名字说道一二已是不易。
出行的马车在府门口停了一会,文希眼角余光扫到沈姨娘和来接她们的管事在说话,好像还递了什么东西。
此时文若也走到她的近前,轻轻的唤了声:“三姐姐!”似乎一切还和以往一样,好像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位三姐姐的疏离似的。
文希嗯了声,沉默的进了马车。
从苏府到桐花巷并不远,马车的辘辘声不紧不慢,文希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
前世似乎只有二表哥一直住在这里,其他的人依旧在故地。
路过桐花巷的拐角,文希看着那棵枝叶还不算茂密、个头也不算大的泡桐树,一时有些恍惚。
那时她在此等二表哥时,只记得冷风扑面,情状悲苦,并不曾留意过这棵小树。
她忍不住撩起马车的帘子向后望,一路到巷子尽头,光秃秃的一片。
难道……这株小泡桐就是桐花巷名字的由来、只是多年后,巷道两侧种满泡桐树的桐花巷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等到了沈府,大舅母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迎她们,文希心里暗笑,她们两姐妹,大舅母只怕都不喜欢,看着前世不得不成为婆媳的两个人,一个殷勤讨好,一个辛苦应付。
文希有点忍俊不禁,嘴角刚一咧,就对上一道审视的视线。
少年人眼睛狭长锐利,中间的瞳色极其黑亮,唇色清淡,抿起来时给人不好惹的感觉。一身深色的袍子仿佛一个黑洞旋涡,自带凛然的气场。
文希赶紧敛容作端肃状,莫名又觉得嗓子有点痒,她忍着不发出声音,只胸腔还能看到轻微的起伏。
看她的这位赫然就是沈纪安了,十五六岁的解元郎么?年纪轻轻就比旁人有威势,怪不得日后能执掌刑部,又被人赐了“玉面酷吏”的称号。
文希心里嘀咕道。
沈纪安审视了小丫头一会儿,看着她绷得越来越红的脸,终于施舍般的移开了视线。
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传言不是骄纵愚笨的么?他瞧着倒有些出入。父亲和祖母的意思他是知道的,若是连这点敏锐性都没有,也枉为他担着少年解元的称号了。
这位沈家二公子从来都不是死读书的类型,甚至很善于抽丝剥茧的去发现问题,对各种人情世故也很敏感。
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不愿娶这位表妹,先不管那骄纵跋扈名声的真假,就说眼前这小不点儿,又如何能担她妻子的名头。
沈纪安少年老成,学识增长的同时脑壳也比一般的少年人发达,在他的心里,妻子的定义是那种慧质兰心的大家闺秀,是温润如水的支持,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彼此心意的默契。
这表妹,看起来可爱又莽撞,他并不想带小孩子。
如果文希知道自已在这未来的刑部侍郎大人眼中是小孩子的印象,一定会觉得哭笑不得吧!
她可是号称活过两辈子的人。
看见厅里突然出现的少年人,文若的眼睛陡然一亮,她很快结束了和大舅母的粘粘糊糊,乖巧的去给沈纪安见礼,“二表哥!”声音娇柔,面带笑容。
文希一眼不眨的去观察沈纪安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果然舒缓了一些,甚至还温和的笑了笑。
忍着八卦的复杂心思,她也顺带着恭身一礼,大舅母对她还是淡淡的,在行礼时只轻轻的扶了一把,不达眼底的笑着,并不着意的眼神在她身上掠过,若有若无。
文希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一个任人打量的物件,但想到虎视眈眈的姨娘母子,觉得还是不要过早的表明拒绝的好。
何况,李佑林那边还是未知数呢!尽管肯定自已不会再去招惹那个人,却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数。
新的一世,许多事情都有了不同,命运的齿轮自行运转,有什么阴差阳错也说不定。
跟着一行人簇拥着往苏老太太的住处行去,园子还没有怎么修整,所以行来也只是些平常的花木。
尽管如此,文希还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前世没有来过沈府,听人说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院里有一片特别美的海棠花,能美过她的曦棠院么?
想起死前落在手心里的那朵海棠,文希的心里莫名涌起些微的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