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壳其实在三姑娘叫时就被她踢到了方几下,不走近看也看不到。
那三姑娘是如何发现的?难道她醒来有一会了?
而自已方才和青蒲……
红绡的后背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三姑娘或许不成事,可如果她拿两人说的话去质疑姨娘,等姨娘知道是她和青蒲说漏了嘴,那可就麻烦大了。
室内,文希淡淡的叫来青蒲扶自已起床,许是睡得太久身体还未适应,等她穿戴好孝服赶往苏老太爷停灵的灵堂时,已过了中午的饭点。
离老太爷去世方过三日,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附近能来的差不多都已经来了,现下只有些零星从远方赶来的旁支姻亲。
文希站在远处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哥哥文景和外祖母的身影。
前世哥哥也没来得及赶回来,因此遭了父亲好一通责罚,连着三叔和大伯也对他极为失望,甚至包括祖母都略有微词。
起先他还辩称自已没有收到报信,奈何父亲并不信,后来他便沉默下来,再不为此辩驳分毫。
哥哥是去年通过国子监选拔的贡生。
时下,初进国子监的学生需得游学一年才能正试入学,是以如今他人还在外地。
文希记得前世的哥哥因此错过了祖父的葬礼,后被人告发人品有瑕,最终未能参加会试,继而选了另外一条并不适合自已的路。
哥哥的身子偏清瘦,但功课却极好,是走科举做文官的好苗子。
文希充分相信哥哥的人品,可惜,内宅的魑魅魍魉和父亲的不信任毁了他。
平复过心底的思量,文希这才向远处望去。
此时负责接待的男人穿着一身孝服正与两位老者说着什么,他的身形高大,侧脸的轮廓竟与记忆中的哥哥有几分相似。
只是也许人到中年,他的颊面呈红褐色,转过头时,整张脸显得刻板枯寂。
父亲……
文希不喜父亲,却又为远处那肖似哥哥的身影有几分痴迷,这让她一时未能挪步。
据方嬷嬷说,她和阿娘长得有六、七分相像,而哥哥文景则更肖似父亲。
苏绍云此时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远处观望的女儿,直到三弟绍堂出声:“是文希吗?快过来!”
文希?苏绍云有些恍惚,他机械的转过头,便看到一个雪肤花貌的豆窦少女在三弟的招呼下徐徐走来。
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沈氏。
女孩儿恭敬的对着三弟绍堂叫了声:“三叔!”
接着又来到他的面前,叩首行礼,“父亲!”
苏绍云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女儿,刚生下来是逃避,只因她带走了沈氏。
接着便是忽视,他纳了纤云,也给了她应有的体面,是想她能帮着照顾沈氏留下的儿女。
一晃十多年过去,沈氏逝世的悲痛还依稀在目,但终究是有些淡了。
他纳了姨娘,娶了继室,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文希是她的女儿,长得像她,却又不像她。
苏绍云不知道以前的女儿是什么模样,但眼前的女孩眉眼沉静得让他心惊。
她有着沈氏娇美异常的脸蛋和身段,却独不见那份天真,她是镇定的,即便是这样如花一般稚嫩的年纪。
是因为这么多年自已的忽视,让她在艰难的环境中长成了如此的模样。
她不紧不慢的站在那儿,眉眼低垂,却并无谦卑的神色,偶尔看过来的眸子甚至透着一丝犀利。
苏绍云不由失笑,压下心中的诸多情绪,向这个多年不见的女儿点了点头。
“磕两个头就走,这里暂不需要你,你祖母年纪大了,去寿安堂陪陪她吧!”也许是怕这父女俩见面尴尬,苏绍堂很和善的打着圆场。
文希感激的笑了笑,环顾一圈后问道:“父亲可曾见到二哥哥?”
她口中的二哥哥便是苏文景,在苏府文字辈的男丁中排行第二。
苏绍云听到这话便一脸阴云:“未曾!他还未赶回来。”
文希看着父亲逐渐沉下去的脸色,心里冷笑一声,却又状似无意的说道:“女儿前两日才收到二哥哥的信,他很挂念家人,还特意提到祖父祖母,为何还未赶回?父亲三叔,你们说二哥哥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本来要走的苏绍堂转过了头,接过话茬,“你真的收到了文景的信?那时他在何处?”
信是否收到文希并不知,她不过是知道前世二哥的辩白罢了,那时二哥说他在津沽的一个朋友家里,津沽离此不过几十公里,骑马来回一日足矣。
更何况,文希晓得二哥和三叔的关系是极好的,她这样当着三叔的面说出来,便不可能轻轻揭过。
看到三叔果然露出焦急的神色,便又认真的回道:“是的,我那里有他的地址。”
苏二老爷正沉吟着,三老爷绍堂已率先开口:“二哥!报信的人是谁?我这边再安排几人过去,你说可好?”
苏绍云当然不会拒绝自已的三弟,何况这事还关系着他的长子,尽管内心觉得并无必要。
在他心里,文景那孩子性野,也许过两日便回了。
他一直对自已这个父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却和大哥三弟的关系很好,便是对这个他不待见的女儿也是极宠的。
文希的心里松了一口气,把地址写给三叔后,她匆匆去磕了头,这才在青蒲的陪伴下离开。
她走得不紧不慢,但身后的青蒲却越来越不安。
二老爷和三小姐说话了,关键三小姐这次并未躲闪,而是很大方的主动上前打招呼,这在以往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也许是知道自已不受父亲的待见,三小姐往日望见二老爷都是早早的躲了去,若是实在躲不过,也会低下头拼命的降低存在感。
像今日这样破天荒的上前说话,这在有史以来是第一次。
何况三小姐所求之事,不能不让他心惊胆战,青蒲不是不知道姨娘干了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她心慌。
三小姐只这么随口一说,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似轻飘飘的两句话,却搅黄了姨娘的谋算。
她直觉身前的三小姐较之往日气势强了许多,尽管一路走来她对自已说的也不过是寥寥数语,却莫名的让人不敢造次。
而文希也在沉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父亲好像没有那么排斥她了。
前世她和父亲疏远得与陌生人无异。
这其间当然离不开身边人的挑拨和推波助澜,有来自沈姨娘和庶妹文若的,她们总是不断的强化父亲厌她的事实。
也有来自文萱和父亲的温馨互动,刺得她眼睛生疼,偶尔几次有意识的靠近,都因这位六妹妹而作罢。
久而久之,心里的怨怼和妒恨便越积越多。
大家庭中的子女并不稀罕,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对子女的喜欢也并不纯粹。
若不是特别优秀到像男子一样能支应门庭,大抵都是起一个彩衣娱亲的作用,像猫儿狗儿一样的看着喜欢就逗逗。
如她前世既不聪明又不会耍乖讨巧,不讨人喜欢也并不奇怪。
但这一世文希却不打算那么傻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的往寿安堂行来,文希在外面听了会儿声音才让人禀报。
她在门口和庶妹文若狭路相逢,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少女,就这样大喇喇的出现在了眼前。
本以为内心已经准备好,但在这一瞬间文希依然感到目眦欲裂悲愤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