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希永远忘不了嫁给李佑林之后行尸走肉的八年,一切都拜这个好庶妹所赐。
上一辈子婚姻的悲剧,她最后落得个声名狼藉绮年早逝,甚至哥哥走上战场,都与这个庶妹脱不了干系。
文希尤记得当时满怀希望盼来的新婚之夜,最后还是自已掀的喜帕,得知新郎不会到后,她一个人对着红烛鸾帐坐到夜深。
成婚一个月后夫君迟迟不进她的房,致使文希不得不厚着脸皮第一次走进了李佑林的木槿院。
她手里攥着那根金累丝嵌红宝石的簪子,在木槿院的敞厅外站了许久。
彼时廊外细雪纷纷,斜飞的雪粒子扑到她的风帽上。隔着帘幕,敞厅里的地龙烧得极旺,里边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
她们时不时投来既好奇又鄙夷的目光让文希几乎无地自容。
那日她一直等到掌灯时分,等到手脚冰凉四肢僵硬,李佑林才出来见了她。
文希记得自已当时梗着脖子质问,既然不喜为何要给这根簪子作为回礼,为何不退回她的荷包。
而李佑林是怎么回的,他噙着淡淡的笑,可说出的话却比外面的霜雪还冷,“佑林并未送出过什么簪子,夫人你当仔细想想,别是什么人不方便借了我的名义。”
文希气得脸颊绯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没有落下来。
到底还是年轻,冲出去后不远便开始嚎啕大哭。
李佑林犯不着骗她,簪子是庶妹给的,文希想不通,为什么平日待她千好万好的人要害她。
明白了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之后,文希再没有勇气去质问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若不是那根簪子给的胆气,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不管不顾。
回忆着这些前世今生的恩怨,也不过就是几息而已。
文希匆忙敛了神色,视线投到面前的两个女孩身上,脸上从一霎那的悲愤转为和煦的笑容。
“四妹妹!六妹妹!”她一边叫着一边熟络的挽了文若的手,倒是没有像过去一样对继母所出的文萱视而不见,只是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自十多年后回来,记忆中的人都小了许多,眼前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也还未长开。
文萱才九岁,脸圆乎乎的,看上去一团孩子气。
而庶妺才抽条,身子细瘦,脸是小小的瓜子脸,让一双眼睛显得极为活泛,透着股子聪明劲,只是皮肤略黑些。
文萱对嫡姐的这声六妹妹有些受宠若惊,她微绷着脸,好一会儿才道:“三姐姐!”
文若像以往一样搂紧了文希的胳膊,“三姐姐!你可终于大好了,我刚还要去看你,结果遇到父亲和六妹妹,他让我们先来陪祖母。”
她一边说着,一边惋惜着,还时不时拿眼去瞧嫡姐的神色。
文希的手收紧又放松。
多么熟悉,以往庶妹就是这样挑起纷争的。
她知道自已这个嫡姐对父亲的执念,每次看到或听到父亲和文萱在一块都会心绪不宁。
文希心下悔恨,前世她怎么就那么傻呢?明明身边藏着一条毒蛇,却看不到,生生做了别人手中的刀子。
面对着庶妹探究的目光,文希只是笑笑。
丫鬟们已经撩起帘子,敞厅里人很多,这时说什么都不合适了。
三个女孩儿一块来给祖母见礼,隔着一屋子人,文希的目光最先投注到主位上的老人身上。
她一身素服,眼角眉间都透着疲累哀伤。
对这位祖母,文希的感情是复杂的。
前世两人关系并不亲近,只是后来,祖母无意中赏的人陪她一起走到了最后。
见到三个孙女,苏老太太甚至还牵起一抹笑,文希乖乖的走过去磕头。
平日大家都不会这么正式,但她重活一世,行随意动,心里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当文希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说着拜词的时候,眼里的泪光和虔诚挡也挡不住,一时敞厅里的人都有些触动。
四围静了一瞬,文希感到侧旁有只手拉住她胳膊拽了拽,这让她有些许的不适。
“三姑娘!快起来!你祖母晓得你的孝心了,可不能让老人家再为你的身子担忧?”
文希扭过头,便看到那张记忆里恨毒了的脸。
纤云姨娘!好像一个放大版的文若,身子纤纤若柳,眼睛精明显大,比文若白,可能是保养得宜的缘故。
想到母亲的嫁妆在她手里,还有外祖母家对她的经济襄助,不免又是一阵气闷。
最重要的是,这一开口说的是什么话,本是让人触动的场面,因为她一句话硬生生的变成了文希的不是。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不一定发现得了这些话里话外的深意。
就在文希忍不住想刺她一刺的时候,祖母身边的方嬷嬷走了过来。
她一面挽起文希的另一只手,一面吩咐人搬来一把小杌子放在祖母的下首。
等坐定,祖母便继续与人寒喧,许是为了安抚她,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鬓角,并低叹了声:“好孩子!”
文希被这双温暖干燥的手抚着,两世的委屈辛酸慢慢化成涓涓细流,那些伪装起来的坚硬盔甲,一时碎裂成片,渐次消融。
她记得上一世,祖母在祖父死后两年就过世了,而祖母给她挑的丫鬟和嬷嬷却扎扎实实的护佑了她许久。
文希鼻子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
祖母上一世是猝然离世的,上一世祖母保护了她,她希望这一世,换自已来守护祖母余下的日子。
文希乖巧的坐在苏老太太的下首,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侧后方投来的两道不善的视线。
很明显庶妹文若被她刚才的这番操作给惊到了,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文希听着这些女眷们无数次的对着祖母说着“节哀顺变”,看着老人家脸上越来越重的倦色,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大伯母的身影。
隔着人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了个正着,文希便看到,大伯母的神色也充满忧虑。
大伯母是苏府的宗妇,作为长子长媳,整个内院的对牌握在她手里,算得上女眷中祖母之下第一人。
大伯父苏绍坤任从四品的鸿胪寺卿。苏家是外来户,在京师的根基并不深,自曾祖父那辈至今,历时三代,大伯父这个从四品的官职已经是历代最高了。
而文希的父亲,目前只是一个从六品的瀚林院编撰。
在她前世的印象中,大伯母是一个能干的人,理家教子都堪称典范。
前世她生了二子一女,大哥哥苏文瀚是和李佑林的小叔李延钧是同科的两榜进士,大堂姐苏文音嫁得也极好。
甚至文希还知道,比自已的亲哥文景小一岁的三哥哥苏文轩最后也中了进士。
现下的苏家勉强算得上是耕读之家,无祖荫托庇,又因会读书擅读书,府里的儿郎几乎都是科举出仕。
便是文希不喜的父亲,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文希看到越发担忧的大伯母,拉了拉祖母的手,乖觉的道:“祖母您累不累?我给您捏捏肩膀吧!”
正与祖母说得唾沫横飞的那位二房的老太太突然就止了声音,她一拍大腿,“哎呦!看我这嘴,你祖母想是极乏了。”
“大侄媳妇!”她边招呼着大伯母边道:“快扶你母亲进屋歇着,二叔才刚走,你们母亲可得好好将养着,再不能费神。”
文希舒了口气,这最年长的发了话,周围的人也都附和着。
大伯母马上招呼女眷们去偏厅吃茶歇息,嫡母王氏扶着老人家进了内室。
纤云姨娘也要跟去,被祖母挥了挥手阻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