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往外走了一段后又回头望,发现那位佥都御史家的嫡长子已经撩开帘子进了祖母的寿安堂。
从寿安堂里面传出的喧哗声此起彼伏,让她回鹦歌院的步子渐渐就大了起来。
再说回沈家,今儿宋氏听说沈纪安去了京郊游春,心中便有些不安。
她家纪安往日对这些玩乐漠不关心,现如今突然就变了卦,这其中要是没什么缘故她自已都不信。
听门房的报说二少爷进了府,宋氏便迫不及待的让人去叫他过来。
宋氏住在沈府的衡芜院,说是院子,却也没有多大。
沈家虽有钱,但也是初到京城,当日要不是那位致仕的同乡,也不会赁到紧邻六部四条胡同的这座宅子。
宅院虽不大,却也是真的方便,主要便宜沈纪安上衙门。
衡芜院就一排屋子,宋氏住在东厢房,丫鬟们住后头的耳房。
敞厅里平日待客,宋氏惯常待在偏厅处理府中的事务。
衡芜院前头有个小小的假山,装了个月洞门,算是与整个沈园分隔开来。
沈纪安沿着假山前的小道穿过月洞门,他的面上有些疲惫,不过步履却并不见迟滞。
衡芜院的丫鬟们看到他,都殷勤的上前请安,又帮着撩起帘子。
沈纪安如往常一般走进宋氏所居的偏厅,一个银盘脸的丫鬟便笑意莹莹的接过他的外袍挂在影壁上,又捧了茶盅放在座旁的小几上。
沈纪安向宋氏行礼:“母亲!”
宋氏坐在金丝楠木的圈椅上,她仔细去看嫡次子的面色,发现并未见多少的欢愉,便关切的问道:“可是今日累着了?”
沈纪安回答得简短明了,声音也是无波无澜:“还好。”
见宋氏打眼望他,又添了句,“人很多,风景也不错。”
宋氏便笑了,她的纪安打从小说话便言简意赅,后来怕被自已责备,便又会多加几个字,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如今。
宋氏仔细去分辨嫡次子的表情,“我观你面上并无喜色,可是遇上了不开心的事?”
沈纪安心头一跳。
不开心?
连他自已都不清楚此时是何种心情。
沈纪安拧起眉头,他是觉得烦躁,但远未到不悦的地步。
却也承认,自已确实为苏文希的事而困扰。
左不过是因为她自小没了娘亲,父亲与祖母又有着那样的打算,这让他不自觉的便多关注了一些。
沈纪安拿起身旁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母亲看错了,儿子并无不快。”
宋氏心中不赞成,却也没有戳穿他,又说到旁的事,“你在刑部可还顺利?在那赵大人手底下做事感觉如何?”
听到此,沈纪安松了口气,他并不愿与母亲谈及今日之事。
但关于仕途,倒是可以说上一二。
“赵大人自是支持我的,我们在案件审理时的意见有些相似之处。”
想了想沈纪安又道:“母亲大可不必忧心,孩儿在刑部并无不便。”
当初他被赵大人要到刑部,沈家众人都提了一口气。
便是沈老夫人都觉得,自家二孙相貌清俊,又年纪尚轻,怎的去了那日日与囚犯打交道的地儿。
但沈纪安并不见多么的抗拒,他倒是觉得翰林院不太适合自已,更何况他对修撰典籍压根儿就不感兴趣。
宋氏望着面前身姿笔挺的次子,也觉得余有荣焉。
她的儿子从来就不是只懂做学问的迂腐酸儒。相反,他的性子坚强,又极有主见。
宋氏想到赵大人府上那位安静秀美的小姐,斟酌着道:“赵大人可有与你谈起他的家人?”
沈纪安心头一跳,母亲这话是何意?
他看着宋氏的眼睛,轻声说道:“并无,实质上我们除了案子很少谈及其它。”
宋氏听此却是不以为然,那赵露儿态度殷勤得蹊跷,没有点心思她是不信的。
总归是自已的儿子太过优秀,不愁娶不到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应该担心的是那苏文希,不光年纪不小了,又是那样的出身。
想到府里老太太和夫君的打算,宋氏蹙紧了眉头,突然就说道:“纪安!你今日可是遇见了苏府的表妹?”
“并未!”沈纪安几乎脱口而出。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盅,呼出的气息让茶水中的叶子荡了一息,又很快归于平静。
没有吗?当然是有的。
他不但去和苏家的人打了招呼,还坐在树上看三表妹与那妇人说话。
两个小孩围着她打转,三表妹耐心而温柔的逗着他们,笑得可是甜美极了,仿佛才吃过渍了糖的蜜枣。
她一身红衣鲜丽明媚,周围投去一些打量的视线,她也浑然不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稚拙迟钝。
沈纪安这样想着,眉眼跟着竟稍有舒展。
那头宋氏又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纪安……”看着下首的儿子,宋氏轻唤道。
他方才想到了什么,甚至还带了丝笑,这让宋氏也感到有些稀罕。
沈纪安跟着回神,“母亲方才问儿子何事?”
对面的宋氏却是不愿再说了,她笑得一脸的神秘,“是好事,没听到过些日总会知道的。”
沈纪安出了衡芜院一直思量着,母亲说的好事究竟是什么?
她说是好事?又笑得不同寻常。
难道是关于自已的婚事?
联想到她问自已今儿可有见过苏家的人,沈纪安的心里一突。
是了,苏家长辈们的三年孝期快到了。
程云跟在二少爷的身后,总感觉此刻的他有些古怪。
自已方才只是守在衡芜院的外头,也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二少爷明明回府时的心情极差,此刻却隐隐有些松动,甚至还带了几丝愉悦。
他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似乎发现自已在看他,又把脸垮了下来。
程云不自然的轻轻咳了一声,眼睛又重新盯在了地上。
苏家,伍时佳来接文音回府,两个孩儿倒是没有与他生分,依旧跟在父亲的身后要这要那。
苏老太太与冯氏聊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并未搭理这位看起来一表人才的孙女婿。
眼见着日头已经偏了西,窗户上的明纸也跟着渐渐暗了下来,伍为佳也开始隐隐的着急。
他又拿眼去瞅文音,可她也只是低着头,并不看自已。
今儿从京郊回府后,父亲见文音没有归来,两个孩儿也不见了踪影,在得知孙媳生气的缘由后,便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阵斥骂。
连带着孙氏也被禁了足,往后要是再想带她出府却是难了,伍为佳边想边又去看自已的结发妻子。
她此时依旧闷着头坐在那儿,就好像一截腐朽陈旧的木头,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腻味来。
伍为佳忽然就想到方才离去的苏家三小姐,那明媚生动的眉眼,娇美中带了些慧黠的光亮,让他不自觉的有种兴奋的跃跃欲试。
便是最开始见到的苏家四小姐,也称得上是袅袅婷婷、我见犹怜。
伍为佳在心里啧了声,感到些许的可惜。
又想着得把苏文音接回去,先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出府时身为佥都御史的父亲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若是不能接回妻儿,便让他也别回了。
老头儿固执已见,又极重声名,他没的法才来了苏府,要不然谁会没事受这冤枉气。
伍为佳心里几番掂量,不想文音此时已经抬起了头,正直直望向自已。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与平常见到的那个安分守已的妻室并不相同。
伍为佳微微疑惑,却听她淡淡的道:“你带上孩子先走,我住些日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