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的前一年,鹤龄和宪仆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生这个孩子的以前,鹤龄因为身子笨,很不愿意出去走动,宪仆就劝她多起来走一走。鹤龄有时不想走,就躺在床上不动,宪仆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叫她起来,说:“起来了,起来了,起来了。起起起。”
孩子出生以后,是一个女孩,宪仆琢磨着给女儿起个什么样的名字,鹤龄便说:“孩子没等出生,你不早就给她起好了名字了吗?”
宪仆说:“我什么时候给孩子起名字了?要是早起好了,我现在还费这个劲?”
鹤龄说:“你整天冲着我这肚子叫起起起,那不是在叫你的女儿吗。我看,就叫这孩子杨起吧。”
宪仆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也不错,就同意了鹤龄的想法。
如今,杨起己经长到三岁,整天在豆汁房里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小鸟,给一家老小带来了无限欢乐。
就在这时,杨起的姥爷犯了严重的胃病,每天要喝大量的中草药,豆汁房里的事再也顾不上,只好把那一切都交给了胡涂掌管。
杨起的姥姥一天到晚只会看孩子,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鹤龄便成了家中的主心骨,大小事情都由她拿主意,她每天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饭菜,还要照顾生病的父亲,还得伺候上班的宪仆,常常累得首不起腰来。
宪仆仍在火车站上班,他己成了站上的技术骨干,在重要的岗位上做着不大不小的头目。
由于工作扎实,业务熟练,每一位上司都对宪仆十分常识,都对他寄予厚望。宪仆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他每天要把班上的事情弄得一清二楚才肯下班,班上的活实在做不完就带回家去完成。
宪仆常常在晚上等鹤龄和杨起睡了以后挑灯夜战,把手里的材料整理得井井有条,以确保明天的工作能够顺利进行。
看见宪仆熬夜,鹤龄非常心疼,第二天早上便不忍心早早叫起他来,每次都是把早饭做好了再让他起床。
这天早上,鹤龄把饭做好,看看还有十几分钟就到点了,才对杨起说:“杨起,去叫你爸爸起来。让他起来吃饭,吃了饭好去上班。”
杨起听明白了以后,蹦蹦跳跳地跑到里间屋去了。鹤龄把饭盛好,又为宪仆打好了洗脸水。
过了一会儿,宪仆和杨起从屋里出来,正好碰上杨起的姥姥也过来看杨起。
姥姥看见宪仆的两只眼里都是红红的血丝,便知他又熬了夜,十分心疼地说:“宪仆,你每天晚上都熬到这么晚,时间长了可怎么受得了呀。站上的活怎么就这么多,一白天还做不完。要是老这么累的话,我看你就别去上那个班了,在家里学着出豆腐吧。”
宪仆洗着脸说:“娘,你不用担心我。我晚上睡不着,熬点夜才能睡得香。”
一家人端起饭碗刚要吃,只见迎新家的进来,说:“张大娘,你们听说了吗,上头又让挂旗了。”
宪仆问迎新家的:“迎新嫂子,又让挂旗做什么?”
迎新家的说:“谁知道呀,上头三天两头让挂旗,没完没了地穷折腾。”
杨起的姥姥便不以为然地说:“让挂咱就给他挂呗。前些日子不是也让挂嘛,我就拆了一个面口袋,又把杨起用过的一块红尿布剪成一个圆片片,用线绷在那面口袋上,就拿出门挂了上去。鹤龄,吃了饭你去找找,把那个旗子找出来,让宪仆出门的时候把它挂上去不就完了。”
宪仆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说:“娘,你不想想,那是什么旗,那可是日本旗呀。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挂日本旗?日本人都投降好几年了,娘你还让我出去挂日本旗,那不是自找难受吗?现在是国民党时期,要挂也得挂国民党旗了。”
娘便问:“那你说说国民党旗是什么样的,我好铰一个挂上。”
宪仆说:“那国民党旗可不像日本旗那么简单,贴上块红尿布就能行的。国民党旗可麻烦着呢,得买才行。”
娘问:“上哪里买去?”
迎新家的忙说:“不用买,上头往下发。”
娘说:“发一个也不错,倒省下我做了,也省下花钱买了。”
迎新家的说:“哎呀,张大娘,你不知道,这发的东西倒比买的还贵呢,他们不会少问我们要钱的。”
娘息事宁人地说:“贵就贵吧。贵贱的有一个挂在外面就完事了。”
迎新家的说:“可不能乱挂呀。我听人说得在各家的门前挖一个坑,在坑里埋上这么高一个大木头桩子。那旗子要挑在一根竹竿上,每天早上要把旗子绑在那木桩上才行。”
娘一听这话,十分气恼地说:“咳,这么麻烦呀,比小日本鬼子的事还多呢。干脆,咱不给他挂了。”
迎新家的说:“不挂更不行。到时候上面来人到各家各户去查,没有旗子可不得了,那不得说你私通八路呀,闹不好还得把人抓进局子里去呢。”
娘叫苦不迭地说:“哎哟,我的那个天哎,这可叫人怎么好哟,可真麻烦死了。”
肉肉听说每天要在自己家门口升旗降旗的,觉得有趣,便对娘说:“娘,不麻烦,我们在学校里每天都升旗。”
娘说:“小小的孩子,生什么气呀。”
肉肉说:“不是生气,是升旗,把旗子高高地升起来。我们一边升旗,还一边唱国歌呢。”肉肉说着还唱了起来。
娘本来生着气,可一看肉肉又说又唱的,便开心起来,刚才的不愉快也忘得没了影。
老掌柜的得的是痨病,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肺结核,这种病在当时属于不治之症,人一旦得了这病就只能等死。
鹤龄不甘心父亲就这样死去,她每天为父亲西处抓药,并把熬好的药亲自端到病床前让父亲喝下。老掌柜的每次接过药都要长叹一声,说:“唉,我喝多少也是白搭了。我这一辈子挣下的钱也不算少,可到头来都变成这一碗一碗的苦水喝进了肚子里。”
鹤龄说:“爸爸,别这么说,您就是一辈子一分钱不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病成这样不管。”
娘说:“盼着你早点好了,好操持着这豆汁房里的事。你看看,自从你病了,这豆汁房的买卖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收入哪儿还能跟从前比呀。唉,这干买卖没个自己人盯着是真不行呀。”
老掌柜的现在想的不是豆汁房的生意,而是想到自己这病没有可能治好了,自己死后这娘们孩子将由谁来照顾呢,只靠宪仆在外面挣得那点钱能活得了她们吗?想想这些,老人就不住地叹息。
鹤龄见父母的心里都充满了悲哀,自己的心里也变得很不好受,便悄悄地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