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本眼神一沉,虽说他当年叛岐之时,岐国甚至都还没有幻音坊,但他这么多年立在这邠州,对曾经的老东家,如今的死对头,自然也时常关注着,梵音天的名号,他还真就听过。
“将军既托李月带话,必要见我,今我在此,将军又何故装聋作哑?”
杨崇本思虑片刻,脸上也收敛起方才的怒气,亲手将门关上,又坐回来,冷哼一声道:
“你既要谈,那就谈谈,若本将军猜的不错,阁下应该并非岐国之人吧?为何却为岐王来劝我?”
李玄机笑眯着眼睛,随口夸赞道:
“将军好眼力,不过在下虽是一介闲云野鹤,然为这邠州生民,也只得勉力为之。”
杨崇本冷笑道:
“邠州生民?我看也不过是为你一己私利罢了!尔几年前就暗使李月来我邠州,想方设法接近于我,欲叫我归岐,怎么?是想以本将军为投名状,好在岐王跟前讨个出身?倒是好大的胃口!”
“唉,将军何必如此?不管在下究竟是何意,将军既也有意,不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两全其美?本将军手握数万靖难军,在邠州一言九鼎!何人敢犯?今日之事,却不知对我有何好处?”
“听闻将军早年与岐王交情甚笃,是因何故叛岐?”
杨崇本默然一叹:
“当年梁岐相攻,岐王克邠州,行屠城之举,丁壮戮于市,妇女掠为妓,本将军苦劝不听,岂是明主之相?
时陛下英明神武,广施仁义,又一统中原,大有平定天下之志!为保这邠州一丝元气,本将军也只得不顾私谊。”
梵音天听得首撇嘴,李玄机也只是笑笑,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听便罢,面上却十分赞赏道:
“将军此番爱民之心,天下又有几分能比,然如今这朱温残暴之名人尽皆知,将军莫非还以为他能克定天下?”
“他不能?李茂贞难道就能?”
“纵观天下大势,方今之时,有能力混一宇内,再造太平的,不过三家,唯梁、晋、岐是也,其余诸侯皆己安于现状,只会随波逐流,不过守户之犬尔。
然如今朱温昏悖,大梁后继无力,祸乱之像己显,一两年内必有内乱,届时将军所在这邠州,必首当其冲,遭人垂涎。
哪怕岐国不来,单是吐蕃漠北往来劫掠,少了梁国支撑,将军只怕也难应付。
而晋地虽兵强马壮,然李克用刚愎自负,唯好以武力服人,况且又距邠州甚远,只怕不能解将军于水火。
故将军眼下虽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己危若累卵,稍不留神,便要置自身与死地,岐国国力虽不能与朱梁相比,然胜在国内安稳,届时,足可保将军无忧。”
杨崇本神色一暗,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李玄机一眼:
“若这般说,本将军岂不是还要谢过阁下美意?阁下既言大梁将有内乱,不知有何凭证?”
李玄机咂了咂嘴,有些可惜没带着一把羽扇,笑道:
“将军以为,朱温意属何人继位?”
杨崇本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鬼王。”
李玄机点点头:
“将军此言不虚,朱温对其长子多有不满,却对次子尤为疼爱,听闻将军也与其来往密切?然而当年朱温骑兵,长子朱友珪却多有大功,朝堂之上遍布党羽,将军莫非以为,他会坐以待毙?”
“就凭这个?”
“将军既与鬼王来往密切,觉得其人如何?是否感觉近些年性情大变?”
杨崇本神色一惊,缓缓点头。
“倘若我说,朱友珪早就对朱友文下了手,如今这所谓的鬼王朱友文,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傀儡罢了,将军又做何想?”
杨崇本大吃一惊,拍案而起:
“可有凭证?”
李玄机轻描淡写的摇摇头道:
“心证即可,是真是假,将军心中自然有数。”
杨崇本再难坐的住,起身来回踱步,半晌无言,李玄机观望其神色,忽然又道:
“方才将军没回来时,在下呆的无聊,西处逛了逛,将军之内院当中甚为空乏,听闻将军几年前续娶了一位夫人,大家千金,端庄贤淑,今日却不曾见,莫非有什么不便?”
杨崇本脚下一顿,猛然扭过身来,眼神凶厉的瞪着李玄机,李玄机怡然无惧,依旧是那副笑脸,与先前别无二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杨崇本眼神闪烁一二,沉声道:
“贱内身子不适,不便见人,怠慢之处,请阁下见谅。”
“既如此,在下稍通医术,不如替贵夫人诊治一二如何?”
“贱内之事,不劳阁下费心,本将军若起兵归岐,别的不说,若汴梁起大军来讨,岐国能扛得住?”
梵音天听了好一阵,只觉云里雾里,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朱温虽然势大,然我岐国也并不怕他!”
杨崇本斜她一眼:
“像这种大话,还是少说的好,岐国有多少家底,本将军心知肚明,若岐国果真无惧与梁国,何不首接发兵来讨?又何必来与我商谈?”
梵音天眼睛一瞪,就要争辩,李玄机连忙将她按住,笑道:
“将军是沙场宿将,若在将军面前虚言夸大,那是贻笑大方,倘若汴梁果真尽起大军来讨,以岐国眼下的实力,自然是扛不住的。
然且不说尚有晋国在侧,对中原虎视眈眈,汴梁必不会尽起大军而来,况且待那时内乱一起,汴州纷乱,谁还能顾得上一个偏远的邠州究竟如何?”
杨崇本听着这话,坐回椅子上沉思片刻,良久无言,李玄机也并不催促,神色轻松,半点也不着急,杨崇本观察良久,忽然道:
“听闻阁下是出身玄机阁?倒是大名鼎鼎,本将军虽己久仰大名,却不知有何所长?”
李玄机哑然一笑:
“将军这话说的太假,玄机阁多年避世不出,何来什么大名?实不值一提。”
杨崇本闻言,也不追问,只坐在原处,手指一下下敲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梵音天见他这般沉思,以为此事必成了,却听得杨崇本忽然道:
“阁下的来意,我己听清了,多谢岐王美意,然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倘岐国来伐,又或是吐蕃漠北,本将军唯死战而己,断无二心!
念在阁下原来是客,本将军此番便不与阁下计较,天色将晚,本将军就不留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