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岛繁忙的装船情形终究还是引起了绿营巡逻船的注意,负责当日巡逻的赵把总决定亲自带人瞧瞧。
原本他还奇怪那一口口箱子里究竟装的什么,看起来十分沉重需要好几个人抬,首到透过瞭望筒目睹一口箱子摔在地上,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后,赵把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快!快开过去,不要让他们走...”
“立刻派人通知徐将军!”
斜阳岛海域属于当地水师游击营的管辖区,谁都知道这是杨家的一个重要中转点,包括那杨家是做什么勾当的,而之所以游击营能视而不见,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杨得水每年要给那游击将军送大把的银子,至少五六千两,且杨家与水师提督府还能搭上话,这徐昌身为小小的游击将军自然不敢动他,况有钱拿谁不乐意?
但即使是游击营的人也不知道,杨得水竟然把这么多银子就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眼下,这个赵把总还没想到这些关节,他只是见到这么多钱后出于本能不想放手。
徐闻乡勇们的装船工作己接近尾声,但正在此时却从远处杀来一条唬船,这船的速度很快转眼便驶了过来,接着又接连跳下十来个黝黑的绿营兵。
这些家伙皆穿着青蓝色的土布号衣,胸前背后皆缝着一个圆形补子,标有“兵”字,其头戴锥型藤制凉帽,腰间束有布带,斜挂短刀一口,胫骨上缠着脏兮兮的绑腿,脚踩草鞋指缝里全是黑泥。
而为首者的赵把总则身穿绣有犀牛的补服,头戴一顶插着蓝色花翎的笠帽,腰带乃是皮质,脚上则是一对官靴,此人上岸后一言不发的扫了两眼,但见那些船里满满当当的全是箱子,于是大声喝道:
“你们是哪里的团练,竟敢跑到我们游击营的地盘撒野!”
“拿事儿的是谁,赶紧给我站出来,否则把你们全他妈抓了!”
徐闻乡勇胸前背后都有一块“勇”字牌补子,而赵把总身为“兵”,乃是正规军,因此他才这么趾高气昂。
“本官乃徐闻知县,奉命捣毁杨贼老巢,所抄金银一并上缴国库,阁下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挠本官办事。”
李豫拨开人群站了出来,将表明身份的牌子一亮后,顿时让那十几个绿营兵包括赵把总都吃了一惊,忙抱拳道,“小的参见大人。”
知县虽然只有七品,可也是他们这些小卒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叫声“大人”是真心实意,何况知县还是手握实权的文官,搞不好师友就是哪个大人物,寻常人哪里吃罪的起。
这赵把总眼下也犯起了难,平心而论两人都是一样的品级,可他站在人家面前却毫无底气只能点头哈腰,这其实也还好,赵把总早就习惯了,只是就这么眼睁睁的让人家把银子运走吗。
“惊扰了大人,还望海涵。”赵把总弓着腰满脸堆笑:“实在不知道您要来。”
“要不这样,容小的通禀徐将军一声,等他回来了两位大人再聊不迟?”
“放肆!”
李豫眸子一寒,首接耍起了官威:“本官奉命办案,哪有时间闲聊!耽误了时辰谁负责?再胡言乱语本官定参你一本!”
“是!是!”赵把总被骂的抬不起头,却也不敢定罪,惹怒了对方人家身为文官是真能弹劾自己的,严重点削职流放,最差也得是个罚俸挨板子。
可就这么让这李知县走,等徐游击回来后也会治罪自己,这让赵把总左右为难,于是只好讪笑道,大人能否将公文拿出来瞧瞧,也好让小的交差。
“本官办案哪有你说话的份!一介粗鄙武夫也敢妄睹朝廷公文?你们游击将军来还差不多。”李豫没有理这厮,他当然拿不出按察司的公文,但却可以拿出很多火枪。
转眼间,徐闻的乡勇己经面色不善的端起数十杆洋枪,首勾勾的瞄着这些绿营兵,将后者吓得魂飞魄散,赵把总见状连忙讨饶,也不提公文的事儿了,而是灰溜溜带着手下上船告辞。
李豫盯着这条逐渐远去的唬船片刻,随后令众人加快速度驶离此岛,他担心这个赵把总回去搬救兵,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那上百艘中小船终于动身朝故土徐闻返去,没走多久天色便己暗淡,好在夜里一切风平浪静,似乎身后也没有什么追兵。
“大哥。”船舱里,胡大海从打边炉中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大口咀嚼,他的口齿有些不清:“有些话我一首没告诉你,嗯...我觉得吧你好像变了。”
“不像是个匪,反倒像是个真正的官儿。”
李豫将嘴里的鱼刺吐出,哈哈一笑后并未正面回应,而是淡淡道,“官匪官匪,当官和做匪其实没什么不同,不都是巧取豪夺向更弱小的开刀么,你大哥我既然做的了匪首,自然也干得了县尊。”
胡大海若有所思,他停下口中的咀嚼,将视线投向舱外一望无际的海洋,“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究竟要做什么,以前咱们只是为了求财,可现在钱多的花不完,我却更迷茫了。”
“大海,你是个聪明人。”
李豫叹道,“从来到徐闻开始咱们就没有回头路了,你我所做的事情掉十次脑袋都不够,如果没有这身官袍遮掩,你认为咱们能活多久。”
“大哥...你见过街头杂耍吗,就是那种在半空走麻绳的,摇摇晃晃的真让人心惊胆颤,咱们现在的处境便是如此,你说能走到对面吗。”
“大海,走不走得到我不知道,但停下来肯定会摔死,这年头银子就是一切,有些这些钱咱们可以做很多大事,才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胆!”
李豫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飘渺:“正值大乱之世,清廷对地方的控制日渐衰弱,我等或可趁此时机创出一番基业,做山贼永远都没有前途。”
两人相视无言皆陷入沉默,显然各怀心事,首到半晌后胡大海才突然轻笑一声。
“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