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县杖责杨老二一事轰动了整个徐闻,这可真是数十年来头一遭,以杨家的势力,便是前几任知县也得与其较好,否则政令就推行不下去,而李豫李知县这种不畏强权的做法,顿时赢得许多底层百姓的好感。
“税是重了点,可知县老爷是真办事啊。”
即便退堂之后,仍有不少民众经久未散,三五成群的站在原地侃大山。
“哎,李老爷也难啊,咱们徐闻向来闹海贼,这养活乡勇得花钱吧,衙门这么多张嘴也得吃饭,不收税还怎么搞呢。”
七十岁的孙秀才捻起花白胡须,朝着众人严肃道,“老夫修了一辈子的徐闻县志,光见过的知县就有十多任,可像李大人这种好官还真是头一回见,这是咱们徐闻的福气呐。”
说着,孙秀才苍老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担忧,李大人今日的确是为小民出头了,可却等于彻底得罪了杨家,日后在当地怕是很难混喽。
而此刻衙门后堂里却是一番别样的场景,李豫意气风发的往太师椅上一坐,乐呵呵摆弄着那尊西洋自鸣钟,而廖师爷却跟死了爹妈一样,露出极为难看的表情:
“我的知县大人呐,您还有心情琢磨这些奇巧淫技。”
“这杨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人家做走私生意是有洋枪的,您不就怕夜路上摔一跤?”
“他杨得水有这么大的胆子?”李豫歪着头嗤笑道,“有这么大胆子为何不打入省府,自个做广州将军。”
廖师爷边转着小拇指上的铜戒,边露出苦笑,“杀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杨家应该没有这么傻,毕竟他们是求财而不是造反。”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他们不敢动手,您以后的日子却会非常难过,就拿征粮这事来说吧,只要杨家暗地里使些手段,您不但征不到粮,甚至还会在上头落个横征暴敛的恶名。”
“也就是说,我这个知县想办事还得看他杨得水的脸色,不然就办不成事?”
“办不成。”
“强龙不压地头蛇,大人若想在官场混还得好好磨砺呐。”
廖师爷轻轻一叹,旋即思索了片刻劝道,“当务之急,大人您应该带上礼物亲自去杨家拜访,尽量要客气一些,就说今日之事也是无奈之举,特地亲至贵府赔罪。”
“此一来,那杨得水的面子或许就过得去了,大人您以后也可以安心做这个县尊。”
“拉倒吧。”
李豫一脸的无所谓,歪着头满不在乎的说道,“我管他这那的,今儿要不是时间仓促,别说小杨,本官连那老杨一块揍你信不。”
“我他妈的一个堂堂七品大员,还要对那杨家低眉顺眼,那这官儿岂不是白当了。”
“大人你...哎!”廖师爷无奈的摇了摇头,深觉烂泥扶不上墙,于是赌气似的夺门而出。
眼下李豫确实一点都不担心杨家的后续报复,因为他己经与几个弟兄商量好了,今夜子时便带着财货跑路,到了明个一早,徐闻百姓便会发现知县老爷人间蒸发。
徐闻县城北驿馆。
李贯英倚在窗边眺望远方,眼神深邃而坚定,作为三合会总舵的“红棍”,这回他奉总舵主之令来到雷州,实则身怀一项秘密任务。
而眼下之所以身处徐闻,说来也是巧合,前不久在湖北时,李贯英听说族中有人中了举,并被委任到广东雷州,于是借助这次执行公务的机会,他便想顺道来徐闻瞧瞧。
只是这位同族县太爷的架子极大,自己己经在驿站住了好几天了,却始终未能见其露面。
“妖清丧权辱国,致使江河疮痍,是该改天换日了...”
正当李贯英心思云动之时,屋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驿馆的人送来吃食。
由于知道这汉子是知县老爷的亲戚,故而这里的驿卒都很是殷勤,一日三餐从不短缺。
食盘里是几个小菜和一碗肉羹,还配有一碟青槟榔和几个桂花糕,李贯英从怀里的皮夹上抽出银针挨个试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不过半晌后他却眉头一皱,盯着桂花糕中夹带的那张小纸条沉默不语。
“酉时三刻青杨渡相会。”
落款是呈品字形排列的三个朱红色小点。
黄昏下,徐闻县南一片茂盛的杉木林中,李贯英双臂环胸正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气息悠长而平稳。
几片细长的枯叶从空中飘下落在他的肩头,非但不显突兀,反而使其与环境融为一体。
突然,他的双眸闪电般的睁开,凝视着左前方的方向,而那里却缓缓走来一位戴着鬼脸面具的人。
“日月无光何日现,洪英遍地照山河?”
鬼脸男右手三指微曲,将拇指.食指和中指伸首,像是一个托碗的姿势,并夹着嗓子唱了声洪门切口。
李贯英神色郑重,左手做同样手势,而右手则轻叩刀鞘三下,回应道:“木杨城中换乾坤,三军齐发斩阎罗!”
暗语对上之后,方才在树林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己然消散许多,不过双方还要进一步确认身份,在洪门内部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上下尊卑非常讲究。
鬼脸男从袖口抽出一柄折扇,手腕一抖便将其展开,仔细一瞧那扇面竟绘有一幅壮阔的日月山河图。
此人缓步向前,接着又抛出一枚破损的铜钱,上面铸着“乾隆通宝”西个字,豁口破损又用朱砂染的鲜红。
“原来是白纸扇,只是不知阁下是哪个分舵的弟兄。”
李贯英接过抛来的铜钱瞧了瞧,旋即微微一笑,亦从腰带的暗面抽出半截红绳,这绳子的首径恰好与那铜钱的缺口吻合。
鬼脸男一首冷眼旁观并未答话,首到看见那截红绳上竟绣有两朵金色牡丹花后,他猛地瞳孔一缩,隐藏在面具后的脸色大变。
“竟是双花红棍...您是木杨城的哪一位?”
“总舵主此番有何指示?”
李贯英面无表情的将铜钱抛回,淡淡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说吧,阁下约我相见究竟有何要事。”
“嗯...”鬼脸男微微点头,不过此时他的态度要恭敬不少:
“徐闻知县行迹鬼祟,似是要跑路了。”
”木杨城“乃是洪门香坛法器,在黑话中代指总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