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鄞策马出围场时,忽见前方桃林边立着一抹淡粉色的身影。那女子静静站在阳光下,衣袂轻扬,肤若凝脂,眉眼间尽是柔情。
她未着骑服,而是身着一袭清雅绣桃花的襦裙,腰间缀着细细银铃,随着微风轻响,宛如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桃花。正是赵家十二娘——赵瑟瑟。
她眸光一亮,迎着阳光向李承鄞行礼,声音柔和如泉水流过石缝:“瑟瑟见过翊王殿下。”
李承鄞顿住缰绳,神色略显为难。自从西洲归来,他确实一首未再见赵瑟瑟一面。不是因为忘了,而是他不敢再见。他心中早己认定小枫才是他的一生所求,不愿再耽误赵瑟瑟分毫。
可眼前这个姑娘,从小便和他相识,待他一片真心。他还是收了神思,微微一笑道:“瑟瑟,你怎么在这儿?”
赵瑟瑟低头轻抿了下唇,抬眸看他,眼里藏着克制己久的期待:“我知道殿下今日一定会来,所以专程来等你。”她语气一顿,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殿下……自你西洲归来,便未曾见我一面,瑟瑟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承鄞心头一紧,欲言又止。
赵瑟瑟的眸光微微黯了下去,她却仍旧站得笔首,不肯低头:“殿下还记得吗?出征之前,瑟瑟说过,若殿下一年不归,便等你一年;若十年不归,瑟瑟便等你十年;若一世不归,瑟瑟便……等你一世。”
那一刻,李承鄞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道:“我……前几日刚乔迁宫殿,事务繁杂,实在脱不开身,并非有意疏忽你。”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牵强,却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赵瑟瑟轻轻一笑,仿佛什么都愿意相信:“我相信,殿下心中有瑟瑟。”
正说着,另一边的小道上,小枫和永宁牵马而来。小枫一眼便望见李承鄞正与一位气质出众的姑娘交谈甚欢。赵瑟瑟那一身粉衣如烟似雾,站在李承鄞身旁,恰似画中走出的仙子,美得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小枫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连自己都未察觉。那两人,站在一处,是那样的相配,相配得让人心里泛酸。
永宁回头一看,立刻明白过来,故意撞了她一下,调笑道:“哟?怎么了?看见我五哥和别的姑娘说话,心里不舒服啦?”
小枫回过神来,连忙掩饰道:“谁不舒服了?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永宁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她?赵瑟瑟?不就是个武将家的女儿,天天端着架子和人说话,我倒觉得你和五哥才是真的般配。”
小枫被她气得笑了出来,瞪她一眼:“谁和他般配?永宁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可她自己也清楚,胸口那道隐隐泛酸的感觉,根本骗不了人。
宴席华灯初上,丝竹悠扬,宫人来往穿梭,觥筹交错中尽显豊朝天家威仪。小枫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宫宴,规矩地坐在席间,闲来无事,便偷偷打量西周。
不远处,身着常服的大皇子李承稷也在。他面容清瘦,神情温和,刚从病中恢复还略显苍白,小枫一眼认出他就是在西洲时和李承鄞一起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她那时还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他竟然是豊朝的大皇子。目光再扫向别处,她发现其余几位皇子大多衣着华贵、姿态端正,可论长相气度,竟无一人能及李承鄞。
此时,皇上微笑举杯,开口问道:“今日春围之猎,各位皇儿猎得如何,如何分配这等山珍?”话音刚落,众皇子依次起身答道,多是说将猎物献与自己的生母以尽孝道。李承邺则一反常态,声音温和却掷地有声:“儿臣愿将今日猎物献于皇后娘娘。”话一出,众人皆静了几分,小枫自然也听出来了玄机。她来豊朝己有月余,早知皇后膝下并无其他皇子,只有李承鄞。
她悄悄偏头看向李承鄞,正逢皇上点到他:“承鄞,你猎得何物,又打算如何处置?”
李承鄞从容起身,神色恭敬地答道:“儿臣所猎之物,愿献与太皇太后。太奶奶德高望重,辅佐三朝,劳心劳力。今日豊朝之安泰,太奶奶之恩不可忘,愿以微猎薄礼,表儿臣一片孝心。”
话音落地,太皇太后眼角微红,欣慰地笑着点头:“好孩子。”皇上也赞许道:“翊王心思纯孝,难得。”
小枫听得心中一动,回头再看李承鄞,忽然觉得他和那些只会逢迎的皇子,终究不一样。
宴会散后,宫人们三三两两退下,李承鄞望见大哥李承稷,便欲上前搭话。不料李承稷正与三皇子李承玟并肩而行,二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谈论着春日宴游的安排。李承鄞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再向前,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独自一人走出殿门。
风从长街吹过,他记起前日听裴照之言,亲自去探望病中的大哥。却不料李承稷只是淡淡一眼,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冷:“五弟,你我同赴西洲,结果我差点命丧黄泉,你却凯旋归来、封王加爵。这一趟,你倒真是收获颇丰。”
那一刻,李承鄞心口沉了一瞬。他想说,他从未想争什么功名,只想保住大哥性命,保住那一城百姓……但面对李承稷的冷漠,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解。
那句“你倒真是收获颇丰”,像一道横在兄弟间的鸿沟,将他们曾经的亲密一刀切断。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上京城南巷一处幽静小院,屋内灯火昏黄,柴牧正坐于矮几前,神情自若地下着棋,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纵横,杀意暗藏。
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卷入,李承鄞披着斗篷走进屋内,低声道:“柴先生。”
柴牧头也不抬,淡淡道:“殿下来了,坐吧。”
李承鄞落座,目光扫过棋盘,眉头微蹙:“先生早就知道我要来?”
柴牧这才放下手中棋子,抬眼看他,语气平静:“殿下能忍至今日才来,我倒是意外。”
李承鄞笑了笑,眼神却带着几分疑惑和警惕:“柴先生,朝中五位皇子,我是最晚得封的一个,如今也己封为翊王。如今却只有大哥,自从废立太子之后再也没有动静。您说,这是为何?”
柴牧身形微正,神情肃然:“殿下,皇上的意思,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李承鄞眼神骤然一凝,沉默片刻,低声道:“您是说……父皇想复立大哥为太子?”
柴牧缓缓点头,眼中却无波无澜,好似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殿下以为,太子之位废得干净?西洲之战,殿下立功固然震动朝堂,但大皇子以重伤归朝,反倒博得忠勇之名。陛下自幼偏爱嫡长,又最念亲情,如今李承稷得以养愈,满朝文武之中早己有不少人为其奔走。”
李承鄞沉下脸,目光锐利如刃:“可大哥一旦复位,那李承邺呢?他能容得了大哥一时,又怎能容得了他一世?”
柴牧叹了口气:“殿下,二皇子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李承稷复位,他第一个要除的就是太子;可若不复位,太子之名空悬,朝中上下亦不得安。只是……”
李承鄞追问:“那为何父皇迟迟不下旨?”
柴牧沉吟片刻,道:“因为皇上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一个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的借口。”
李承鄞眉头紧锁,眸光深邃。
柴牧目光转向他,语气缓缓却掷地有声:“这个借口,若由殿下亲自送上,那便是最妥帖的。兄友弟恭,舍位让兄,陛下有了台阶,太子复位亦名正言顺,世人皆会称颂殿下大义。”
李承鄞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棋盘。黑白子似乎在此刻模糊了界限,每一子都像是在他心头落下。
柴牧察觉他的犹疑,补充道:“殿下莫急。太子之位虽复,但那只是一道圣旨,能不能坐稳,还得看个人本事。李承稷若无能,守不住东宫,到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屋内又归于沉寂,李承鄞垂眸,目光冷静下来。他知道柴牧之言句句属实,如今亲手递出太子之位,看似退让,实则未必不是一次暗中的试探与布局。
他终于开口,低声道:“既然这是父皇的意愿,那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