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娘带人退下,小枫立刻将手中鸣镝射向夜空。她知道,顾剑一定会来。
果然不过片刻,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正是顾剑。他脚尖落地,见到小枫时还露出几分欣喜:“小枫——”
可当他看清她浑身染血、发髻凌乱、脸上的泪痕未干,脸色顿时一沉,快步上前,语气焦急:“小枫,出了何事?”
小枫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没事……你救救阿渡吧。”
顾剑眉头一拧,沉声问道:“阿渡怎么了?”
小枫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顾剑听完并无多言,只道:“带我去见她。”
两人来到阿渡床前,顾剑立刻上前把脉,神情专注。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还好,虽五脏受损,但未伤心脉。我可以内力为她续命,护住经脉。”
小枫原本紧绷的眉头总算松开,红着眼角轻声道:“谢谢你,顾剑。”
顾剑抱起阿渡,语气平静:“无需多谢。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救她。”
小枫看着他,真诚道:“你总算没辜负阿渡这一片深情。”
顾剑神色略显不自在,微侧了头,道:“小枫,你先去门外守着三炷香的时间。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小枫点头照做。三炷香时间刚过,顾剑走了出来,脸色略显苍白,小枫急问:“阿渡怎么样了?”
顾剑轻咳两声,道:“她两日后便可醒来,性命无忧。”
小枫喜极,连忙道:“顾剑,等阿渡醒了,我一定再好好谢你。”
顾剑欲转身离去,小枫却迟疑开口:“顾剑,你武功如此高强,能救阿渡,也一定救得了李承鄞,对不对?”
顾剑顿住脚步,回头望她,目中带着几分错愕与讥讽,半晌方冷笑道:“我救阿渡,理所应当。可李承鄞,他算什么?我为何要救他?”
小枫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一句正当理由。
“他是我的夫君。”小枫轻声道,“他若死了……”
“他若死了,”顾剑冷声打断,“你留在这里就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便能带你和阿渡离开。”
小枫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若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顾剑怔住,久久无言,终于低声问:“你当真如此爱他?”
小枫没有躲避,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当真。”
顾剑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玉瓶,递给小枫,道:“你说李承鄞受了很严重的外伤,我过去也帮不了什么。这是西洲秘制金疮灵药,专治外伤之创。洒于伤处,可止血镇痛、续筋敛骨,若他命数未绝,应可转危为安。”
小枫连忙伸手接过,感激道:“顾剑,待李承鄞醒来,我必亲自求他,为你与阿渡赐婚,让你们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顾剑听罢不由脸红,轻咳了两声,故作镇定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小枫手握药瓶,转身便往太医院而去。抵达后将瓶子呈上,对值守太医道:“这是西洲上等金疮药,快给太子敷上。”
太医小心捻起药末嗅了嗅,迟疑道:“回太子妃,药性虽无异状,但毕竟出自异域,臣等不敢轻易擅为,若有闪失……”
小枫怒意上涌,厉声打断:“此时还顾虑什么?太子生死未卜,你们只管照做,出了差池,我一力承担!”
太医大惊失色,跪地应道:“诺。”随即带药前往丽政殿为李承鄞敷治。
三日后,李承鄞退了烧,脉象渐稳,小枫这才稍松一口气,疲惫得几乎撑不住身子,方才回宫稍作歇息。
小枫刚躺到软塌上没多久,时恩便神色慌张地奔入殿中,扑通跪下,语带哽咽:“太子妃……不好了,太子殿下的伤情忽然恶化,恐怕……”
小枫心中一震,顾不得多问,裙摆翻飞奔出殿外。她第一次觉得,从承恩殿到丽政殿的路,竟这么远。
赶至殿中,太医正一脸愁容地替李承鄞诊脉,低声禀道:“殿下伤口处似有异变,恐是感染所致,眼下高热不退,脉象虚浮,能否挺过这一劫……全看殿下的造化……。”
小枫守在李承鄞床前,望着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心如刀绞。他的手己然冰凉,小枫便将他的手覆在掌心,轻轻捂着,试图替他驱散这彻骨寒意。
忽然,李承鄞气若游丝地轻唤了一声:“小枫……”
小枫猛地一惊,泪水瞬间溢出眼眶,哽咽着凑上前:“承鄞,我在,我在这儿……”
可惜李承鄞并未苏醒,只是唇角微动,便又陷入了昏迷。
小枫不眠不休守在榻侧,思绪一点点飘回往昔,与李承鄞相识、相知的每一个片段,似星辰般在眼前闪现。
“李承鄞,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西洲见到你,是你浑身是血晕倒在大漠中,就和今天这般一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顾剑背着你走的时候,我才看清你的脸,原来中原的男子竟这般好看,与我们西洲的男儿完全不一样。”
“后来,顾剑把你推给我,说你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子,我还傻傻地高兴了一阵呢,可当我知道你是中原的五皇子,不是中原的茶商顾小五,还带兵攻打丹蚩,我真是恨极了你,恨我做不到亲手杀了你。”
“可你又救了伊莫延,救了丹蚩百姓……我知道你可以杀了他,但是你没有,你保住他们都是为了我……你还亲自去天亘山,为我诛杀那白眼狼王……李承鄞,我早就原谅你不是顾小五了。”
小枫说着,轻轻抽噎了一声,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又低声道:“刚来豊朝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幸好有你,是你一首在背后默默陪着我、护着我……每次永宁问我最想嫁的是哪位皇子,我总说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最想嫁的,一首都是你啊。”
“等到你真的成了太子,我高兴了好久。可宫里的人却都说你与赵瑟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还写那封信骗我,我当时真的好难过……好在你又偷偷给我解释,我还是不由分说地信了你……你看我多傻啊,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们成婚都两年多了,真正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可你总会找各种借口偷偷来看我,带我划船、带我出宫赏灯……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哪怕只能和你在一起半天,也值得了……你还记得吗?那次亲蚕节我闯了大祸,皇后娘娘罚我抄经文,她肯定想不到,那十篇经文有九篇半都出自一国太子之手……”
“你啊,总说当太子辛苦,我当然知道了,当太子妃都这么辛苦,我只要稍微哪里做得不好就要被罚,那肯定当太子会更加辛苦……李承鄞,我不想你一首戴着面具这么痛苦活着了……你答应过要带我去江南的,你不能食言。”
她轻抚着他苍白的脸,眼眶含泪,低声呢喃:“其实……我真的挺怕当小寡妇的。在我们西洲,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要嫁给她丈夫的弟弟。如果你死了……我怎么能嫁给别人……连万佛寺的大师都说过我们缘定三生,这辈子会相守到白头,如果你死了,我又能和谁相守到白头……”
小枫说着,又落下泪来,抽噎中带着一丝委屈地笑了笑,继续道:“每次只要我一闯祸,皇后娘娘就罚我抄《女训》《女诫》,可是我抄了不下一百遍,上面许多中原字我还是不认识,只能依葫芦画瓢照着描。就像你的名字,李承鄞的鄞字,我初见时还以为是‘勤’,那笔画密密麻麻的,我每回都写得黑团团的,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那‘鄞’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他,轻轻呢喃:“听说你们中原人起名字都很有讲究,那你为何要叫李承鄞,不叫李承勤?”
“鄞州……”
小枫自言自语了许久,突然听得一声微弱的插话,尚未反应过来,反问道:“什么鄞州?”
李承鄞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太祖皇帝原封鄞州……中州之东……梁州之南……龙兴之地……所以……我叫承鄞……”
小枫愣住,瞬息间泪水夺眶而出。
“李承鄞!”她几乎是惊叫出声。
李承鄞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她。门外,永娘与时恩听得动静匆匆而入,急声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枫顾不得回答,脸上满是惊喜:“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永娘眼圈一红,赶紧转身吩咐:“快!快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