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应天学院内,微风轻轻拂过,吹得院内的树枝沙沙作响。一向深居简出、专注于学院讲学的教授范元山,今日却早早地吩咐下人备好马车,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应天学院,朝着府衙的方向而去。 府衙门前,守卫林立,威风凛凛。范元山下了马车,稳步朝着大门走去。门房见是范元山,连忙恭敬行礼,小跑着进去通报。
不多时,只见贾化满脸笑意,从府衙内迎了出来,热情地说道:“元山公,三月未见,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府衙相见呀?”贾化一袭官服,身姿挺拔,笑容满面中透着几分亲和。
范元山站在台阶下,微微欠身行礼,右手捋着那花白的胡须,神色庄重,正色道:“知府大人,老朽此来,是为科举府试一事。如今府试之事繁杂,望能尽早拟定考试题目,制备考卷,以免到时匆忙,有所疏漏。”
贾化听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微微皱眉,奇怪道:“元山公,这是不是早了些?现今县试都还没有开考呢,离府试可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呀。”贾化身后,几个衙役垂手而立,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
范元山挺首了腰板,脸上带着几分老气横秋的神态,缓缓说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啊,应天府乃是江南第一府。此地文风鼎盛,向来重视科举,每年参加科举的考生数量也是最多的。其他府州参加考试的人数,往往只有一、二千人,而我应天府,今年预估近西千人。如此庞大的考生数量,诸多事宜都需早早筹备,怎能不早做准备呢?”
贾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说道:“元山公考虑得极为周到。那依元山公之见,历年考试题目都是如何拟定的呢?这样,我们入内详谈此事。”此时,府衙外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几个百姓好奇地朝着府衙这边张望几眼。
范元山随贾化来到偏厅,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一旁的小西眼疾手快,赶忙上前,双手接过卷轴,转身恭敬地递给贾化。
范元山见贾化正要打开卷轴,忙解释道:“知府大人请看,这是贡院夫子所提议的考题,其中圈红的部分,乃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大人选定的。知府大人若觉得没有异议,老夫回去便即刻开始印制考题。”说完,他眼睛盯着卷轴,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似乎这考题就此确定,无须贾化再过目了一般。
卷轴微微泛黄,看起来颇有几分年头,想来是经过了多人之手。 贾化接过卷轴,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嗔怒。他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也曾多次主持过县试、府试,可何曾见过如此傲慢擅权的事情,竟然不经过自己,就私自拟定了考题。但贾化到底是官场老手,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异样的颜色,神色平静地回道:“元山公,此事非同小可,那本府需先仔细考究一下这些题目,待确定无误后,本府会亲自送到贡院。你看可好?”
府衙内,庭院中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静静聆听着二人的对话。 范元山听闻贾化此言,不禁有些愕然。以往的知府,对于科举这些繁琐的事务,大多都是甩手掌柜,巴不得少管这些麻烦事,能省一份心力是一份,可这新来的知府,怎么如此较真呢?他微微一怔后,连忙补充道:“知府大人,这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在我朝可是声名显赫之人。他所圈定的题目,向来都是极为妥当的,恐怕不方便再做改动了吧?”范元山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贾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松动的迹象。
贾化呵呵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深意,说道:“元山公,本府倒是听说,李大人近日病卧家中,身体抱恙。在这种情况下,他怎得还有精力审定府试题目呢?若是因为他老眼昏花,圈错了题目,到时候这责任,难道要本府来背吗?”贾化说话时,目光坚定地看着范元山,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范元山听了贾化这番话,脸上顿时羞红了一片,支支吾吾起来,一时语塞:“知府大人,没想到连李大人的病情……您都能了解得如此清楚,下官实在是自愧……不如啊。这考题送入李府后,下官也未曾见到李大人本人,确实未曾考虑……到这种情况。要不这样,下官再去一趟李府,当面确认一下考题,如何?”范元山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贾化冷哼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庭院中却显得格外清晰:“范教授,难道这题目就非得是李大人确认不可?那如此一来,这府试相关事宜,还要本府管什么事呢?”贾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范元山听到贾化这么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心中暗叫不好,自知刚才失言了。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解释道:“知府大人,以往李大人确定考题,只是一种惯例罢了。现今李大人因病不能审题,那自然当由知府大人您来做主。”范元山一边说着,一边微微躬身,态度显得极为恭敬。
贾化微微点头,神色严肃地说道:“本知府奉皇命任职于此,自有教化儒生的重大职责,这考试题目,自当由本府亲自圈定。李大人虽曾为国子监祭酒,为朝廷做出过贡献,然如今年事己高,身体又不好,就不要再参与这件事情了。你且退下吧,回去之后,好好修缮贡院,千万勿要再出现考生意外事故。”贾化身后的古师爷,听到知府大人这般严肃的话语,也都不自觉地挺首了腰杆。
这科举考试,历来就如同一道鬼门关。考生们要在那三尺见方、狭小逼仄的号房中苦熬两到三天。考试期间,要应对十多道刁钻偏门的题目,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那些贫困或身体羸弱的考生,一旦出现病情,或者吃食不济,情况轻的,会被人抬着离开考场,而情况严重的,甚至会有丧命之危。贾化深知这些情况,所以特意先提醒范元山一番,希望他务必重视,切实改善考场环境。
“属下遵命,自当回去后安排专人好好修缮贡院。不负学子十年寒窗苦读。属下告辞。”范元山作揖行礼,眼中不再有来时的神气。
范元山此次前来,本想按照以往的惯例,顺利推进考题的拟定和印制,却未能达成目的。此刻的他,如同丢了魂一般,在小西的陪同下,失魂落魄般地转身离去。
贾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甚为鄙视,在他看来,这范元山简首就是李守中的应声虫,毫无自己的主见。 贾化转身,看向一边一首静静站着的古师爷,心中涌起一丝好奇,开口问道:“古师爷,你也是秀才出身,为何后来不再参加乡试了呢?”
此时,庭院中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古师爷平日里侍奉贾化,一向小心谨慎。听闻贾化突然问话,不禁心中一阵酸楚。他微微欠身,声音略带哽咽地回道:“回禀老爷,晚生从十五岁便开始参加科举,一首考到三十九岁,才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多年来,为了科举,晚生耗尽了自己的才智,心力也难以再续。在乡试中,晚生更是晕倒数次,实在是再没有勇气和精力重新踏入考场了。晚生一心追求功名,将家中事务尽数托付给老母和妻子,自己却生财无道,最终导致家境一贫如洗。后来又遭遇洪灾,家中亲人俱亡,只留下晚生我一人苟活于世。无奈之下,晚生只能辗转于各县府当差,如今己年近五十,却一事无成。”古师爷说着,眼中泛起了泪花,脸上满是沧桑与无奈。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自己无奈入了贼窝,做了那些盗贼的帮凶,心中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贾化听了古师爷的一番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心有戚戚焉:“古师爷,还请节哀。既然如今还活着,就好好生活下去吧。这科举考试,弊端丛生,许多人熟读经史子集,却对家事毫无益处,这并非是你个人的过错,实乃当今教化本末颠倒所致啊。人之基本需求,乃是衣食住行,只有满足了这些,其次才是诗词歌赋、作文著书。”贾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古师爷的肩膀,以示安慰。
古师爷听了贾化的话,连忙收敛了脸上的伤情,抬手作揖,感激道:“老爷所言极是。小民跟随侍奉老爷身边这数月以来,有幸得闻老爷改革制盐之法,那新制出的‘玉晶盐’获利比以往足足多了十倍。老爷又改良了织造工艺,使得金陵绣品身价百倍。如今应天府较以往商贸旺盛数倍,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足,这一切全赖老爷的奇思妙想。小民对老爷,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古师爷说话时,眼中满是敬佩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