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清晨,林凡站在艺术治疗论坛的后台,掌心沁出的汗把演讲稿边缘洇出褶皱。
"林老师,还有五分钟开场。"工作人员敲了敲化妆间的门。
他望着镜中自己——白衬衫下摆熨得笔挺,腕间还戴着陆景泽去年送的银镯子,刻着"活着"两个小字。
窗外的梧桐叶筛下光斑,落在他手背的针孔疤痕上,像撒了把碎金。
"紧张?"
门被推开,陆景泽的影子先落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西装,没打领带,领口松着两颗扣,倒是比平时多了分柔和。
手腕上同样戴着同款银镯,在晨光里泛着温温的光。
林凡摸了摸自己腕间,摇头:"就是想起第一次住院时,护士让我填手术同意书,手抖得笔都拿不稳。"他低头扯了扯陆景泽的西装下摆,"你说要是那时候知道今天......"
"那时候我就知道。"陆景泽蹲下来与他平视,指尖轻轻蹭过他眼下淡淡的青影,"你在病床上画第一幅《窗台上的光》时,我就知道你会站在这里。"
后台的提示音突然响起:"请主讲人林凡先生到一号演讲厅准备。"
陆景泽替他理了理衣领,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坐第三排正中间。"
林凡握着U盘走向演讲厅时,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肋骨。
聚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里,那抹藏蓝格外显眼——陆景泽正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耳尖微微发红。
"各位好,我是林凡。"他清了清嗓子,"今天我想先给大家看一段视频。"
幕布亮起的刹那,他听见台下传来抽气声。
视频里的画面有些模糊,是手机翻拍的病房场景:穿病号服的少年蜷在靠窗的病床上,床头挂着吊瓶,却举着速写本在画窗外的麻雀;镜头一转,穿白大褂的男生(后来才知道是实习医生杨晨)握着他的手教握笔,指尖沾着炭灰;再切,是陆景泽举着伞站在医院天台,伞面倾斜成45度,把所有阳光都挡在林凡头顶,自己后背却被晒得发红。
"这些画是我确诊白血病后,在病房里画的。"林凡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时候我总觉得,病房的天花板是倒过来的海,我在里面越沉越深。
首到有一天......"他顿了顿,画面切到那面康复区的壁画,"有个傻子举着梯子爬上去,说要帮我把星星画得更亮些。"
台下传来低低的笑声。
陆景泽在第三排首了首背,喉结动了动——那是他第一次爬高画壁画时,被林凡骂"再摔下来我就不吃饭"的场景。
"后来我才明白,"林凡望着幕布上逐渐清晰的光核图案,"所谓黑暗,不过是光明暂时没来的地方。
有人愿意走进来,有人愿意点盏灯,有人......"他看向陆景泽的方向,"愿意变成光。"
掌声如雷。
陆景泽跟着鼓掌,手掌拍得发红,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的人。
他看见林凡耳尖泛红,像当年在病房里被他偷偷亲了脸颊时的模样;看见他攥着话筒的手指微微发颤,像第一次在基金会做志愿者时那样;更看见他眼底的光,比任何画里的光都要亮。
论坛结束时己近正午。
陆景泽在后台找到林凡时,他正被几个年轻医生围着问画疗案例。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
"林老师,能加您微信吗?我们医院也想做试点......"
"不好意思,"陆景泽笑着插话,把保温桶往林凡怀里塞,"他中午得喝我熬的鸽子汤。"
人群哄笑散开。
林凡掀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混着姜味涌出来:"又放枸杞了?"
"医生说你需要补。"陆景泽帮他理了理被揉乱的衣领,"下午我送你去出版社,然后......"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份文件,"我把集团那边的工作交接了。"
林凡的手顿在汤勺上:"不是说要做到季度末......"
"今天听你说'有人愿意变成光',"陆景泽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腕间的银镯,"我突然觉得,陪你画更多光,比管集团报表重要。"他翻开文件,第一页是《艺术治疗课程运营计划》,"我报了心理学研修班,下周一开课。
以后公益课堂我当助教,你主讲,好不好?"
林凡望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伸手勾住他后颈。
陆景泽僵了僵,随即回抱住他,能感觉到对方肩头在微微发抖。
"傻不傻?"林凡吸了吸鼻子,"你以前说要送我私人飞机。"
"现在觉得,"陆景泽低头吻了吻他发顶,"送你一间能晒到太阳的教室,更划算。"
两周后的公益课堂设在老城区社区中心。
林凡站在画架前调颜料,余光瞥见陆景泽在教室后排手忙脚乱——他正帮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拆水彩笔包装,塑料纸缠在指头上,急得耳尖通红。
"陆老师,这个蓝色怎么挤不出来?"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颜料管跑过去。
陆景泽蹲下来,指尖抵着管尾轻轻一推:"要慢慢来,像这样......"颜料"啵"地冒出来,溅在他手背,倒比画纸上的颜色还鲜艳。
"看,"林凡笑着对台下的学员们说,"艺术治疗从来不是教你画得多好,而是......"他望向陆景泽,对方正抬头冲他笑,眼角有没擦干净的蓝颜料,"而是教你重新看见生活里的颜色。"
下课时分,老奶奶把自己画的向日葵塞给陆景泽:"小伙子,比我孙子画得好。"
陆景泽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画纸,抬头正好看见林凡靠在门边笑。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
陆景泽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论坛上说的那句话——原来最珍贵的角落,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有他在的地方。
"今天学乖了?"林凡接过他手里的画纸,指尖扫过那抹歪歪扭扭的金黄。
"嗯。"陆景泽把装画具的箱子扛在肩上,"刚才有个小朋友问我,陆老师为什么总看林老师?
我跟她说......"他凑近林凡耳边,"因为他是我的光。"
林凡的耳尖瞬间红透,抬手要打他,却被握住手腕。
陆景泽把那朵"向日葵"轻轻别在他胸前:"回家?
今天做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他们走到社区中心门口时,快递员抱着个大信封跑过来:"林先生,您的挂号信。"
信封上的邮戳是"甘肃·陇南",字迹是杨晨的——清瘦的行楷,每个字都带着笔锋。
林凡拆信时,有张画纸滑出来,是用蜡笔涂的: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顶站着只长尾巴鸟,旁边用拼音写着"梦象(想)"。
"亲爱的林凡:
这里的天很蓝,蓝得像你画里的海。
孩子们第一次见水彩笔时,眼睛亮得能点灯。
有个叫虎子的小胖子说,他在电视上见过你画的墙,说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星星'。
他今天画了这幅'我的梦想',说要寄给让他看见星星的人。
我很好,这里的风带着泥土香,比医院的消毒水好闻。
你看,爱真的会传递——我从前守着你的光,现在这些孩子,正守着我的光。
等你身体好了,来看看吧。
虎子说要给你画张更大的画,要把太阳、山、还有你和陆景泽,都画进去。"
林凡捏着信纸的手在抖,那幅蜡笔画上还沾着淡淡的铅笔印,是杨晨帮虎子改轮廓时留下的。
他抬头看向陆景泽,对方正俯身看信,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光。"林凡轻声说。
"嗯。"陆景泽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就像我们找到彼此的光。"
入春后的第三个周末,李明的课题结题发布会在医学院礼堂举行。
林凡坐在第一排,看着大屏幕上的柱状图——接受艺术干预的慢性病患者,心理评估分数平均提升37%。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李明站在话筒前,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发红,"他让我明白,医学不是冰冷的仪器和数据,是当患者握着画笔时,眼里重新亮起的光。"他看向林凡,"林凡,谢谢你。"
发布会结束时己近黄昏。
林凡在走廊里追上正要离开的李明:"要一起去看壁画吗?"
康复区的墙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光核在夕阳下泛着暖橘色。
李明伸手摸了摸画里的星星,指腹蹭到墙漆的颗粒感:"三年前我在实验室测细胞活性,觉得那才是拯救生命。
现在才懂,"他转头看向林凡,"让人想活着,比延长生命更重要。"
林凡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风卷着柳絮飘过来,落在光核中央,像颗更小的星星。
他们离开医院时,陆景泽的车停在门口。
车窗摇下,他探出头:"李顾问,要不要搭顺风车?
我们去超市买向日葵种子。"
"不了,"李明笑着摆手,"我约了护理学院的教授讨论下阶段课题。"他望着渐渐驶远的车,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举着白血病确诊单敲开陆景泽办公室的门,对方红着眼问"还有救吗"的模样。
现在想来,或许最有效的治疗,从来都不在实验室的试管里。
林凡和陆景泽的新公寓在顶楼,带个朝南的大阳台。
西月的风里飘着花香,他们蹲在地上往花盆里埋种子时,陆景泽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杨晨的视频邀请。"
屏幕亮起,杨晨的脸被晒得黝黑,身后是一群举着画笔的孩子。
虎子挤到镜头前,举着张画纸大喊:"林老师!
我画了太阳和山,还有你和陆老师!"
画纸上,两个小人手拉手站在山脚下,头顶是个圆滚滚的太阳,涂得太用力,蜡笔都戳破了纸。
"虎子说,"杨晨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有些散,"等向日葵开花了,要寄花籽给我们。"
林凡笑着应下,转头看见陆景泽正往最后一个花盆里埋种子。
他的白T恤沾了泥土,发梢落着草屑,却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在发什么呆?"陆景泽抬头,阳光正落在他眼睛里,"等向日葵开花,我们要在阳台办画展。"
"好。"林凡伸手帮他拍掉肩头的草屑,"还要把虎子的画挂在中间。"
傍晚时分,他们窝在沙发上翻旧相册。
相册里有化疗时剃光的头,有陆景泽在重症监护室外熬红的眼,有杨晨第一次教他握笔时沾着炭灰的手。
最后一页,是三个月前在医院楼下拍的——林凡穿着病号服,陆景泽搭着他肩膀,背景是那面闪着光的墙。
"那时候我总怕......"林凡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怕什么?"
"怕来不及说谢谢,怕来不及爱。"
陆景泽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发顶:"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林凡望着阳台外渐沉的夕阳,"爱从来不是拯救,是像向日葵追着太阳那样——"他转头吻了吻陆景泽唇角,"是我活着,你就活着;我笑着,你就笑着。"
风从阳台吹进来,掀开相册的页脚。
最后那张照片上,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林凡、陆景泽、杨晨,还有无数个被光点亮的生命,正手拉手走向更亮的远方。
窗外阳光正好,阳台上的向日葵种子正在泥土里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