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扣住黑衣人手腕的那刻,指节几乎要嵌进他骨头里。
匕首"当啷"坠地,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他眉骨处那道旧疤——是十二岁那年,我在扬州老宅摔碎茶盏,他扑过来替我挡碎片留下的。
"林砚?"我声音发颤,指尖触到他腕间跳动的脉搏,"你不是三年前就..."
"小姐。"他喉结滚动,眼眶红得要滴血,"您不该打开那个盒子。"
夜风卷着灰尘灌进破屋,我后颈泛起凉意。
三日前在扬州祖宅暗格里找到的檀木盒突然浮现在眼前——盒底刻着"天枢"二字,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玉佩正严丝合缝嵌在盒盖中央。
"林家真正的使命是什么?"我加重手上力道,袖中那半块"顾"字令牌硌得掌心生疼,"是让你半夜举刀捅我,还是让江南顾氏的人追着我砍?"
他睫毛剧烈颤动,忽然跪下来,额头抵着我沾血的鞋面:"当年老爷被参'私藏前朝密卷',是有人故意把天枢图的消息透给皇上。
老夫人临终前让我发血誓,要护着小姐长大,等您拿到天枢令,就带您去见..."
"够了。"我后退半步避开他触碰,"我要知道全部。"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点星光。
我闭了闭眼,指尖掐住腕间红绳——那是时空回溯的启动方式。
意识陡然抽离身体,再睁眼时,我站在昨夜的芦苇荡边。
林砚的身影从黑暗里钻出来,腰间挂着我眼熟的青铜鱼符——那是当年父亲给贴身管家的信物。
他猫着腰穿过半人高的芦苇,最后停在一座青瓦祠堂前。
"您说那丫头真会信?"祠堂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她要是知道天枢图不是林家的护命符,是前朝余孽的招魂幡..."
"当年林大人烧了半幅图,剩下的半幅在小姐手里。"林砚声音发闷,"可她这两年变了,上个月在大观园改田契,连北静王都夸她..."
"变了才好。"老者冷笑,"等她把图交给咱们,就说这是'顺应天命'。
到时候江南七家振臂一呼,那些念着前朝的老臣..."
我猛地睁开眼,掌心全是冷汗。
原来他们不是要护我,是要我当棋子——用林氏百年清誉做引子,把天枢图变成旧朝复辟的旗帜。
"林砚。"我蹲下来与他平视,"你见过我在太医院煎药,见过我为丫鬟们改绣谱,你告诉我——我像是会替前朝殉葬的人么?"
他浑身剧震,忽然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小姐,老夫人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砚儿,我家玉儿最明白,这世道要往前走'。
可后来那些人拿林家三百口的牌位逼我..."
"我明白。"我抽回手,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他脸上的灰,"去把那祠堂的位置画给我,现在。"
辰时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我攥着林砚画的地图推开偏门。
宝玉靠在廊柱上,胳膊上的绷带渗着淡红,见我出来立刻首起身子:"查到什么了?"
"查到我们被当枪使了。"我把地图递给他,"但枪也能调转枪头。"
他低头看了眼,突然笑出声:"好个林玉儿,这是要把江南七家的棋盘掀了?"
"不是掀,是换棋盘。"我转身往院外走,"去把妙玉请来,再让大嫂子带几个可信的人,把这半年收集的账本都带上。"
巳时三刻,妙玉的青竹车停在院门口。
她掀开车帘,月白道袍下摆沾着晨露:"听说林姑娘要做件动地的事?"
"动地倒不至于。"我跳上车,"但要让有些人明白,旧船票上不了新客船。"
未时的江南会馆热闹得像沸水锅。
我踩着绣鞋跨进正厅时,二十余双眼睛"唰"地扫过来。
顾家大老爷把茶盏重重一放:"林丫头,你拿块破玉就敢自称家主?"
"顾老爷记性倒差了。"我解开衣襟,母亲留下的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当年令祖在扬州盐运司当差,可是跪着接的我父亲的拜帖。"
厅里响起抽气声。
我摸出怀里的天枢图残片,展开在檀木桌上:"这图上画的不是龙脉,是江南三十六条运河的淤塞点。
我林家世代读书,从未想过'效忠'谁——只愿为这盛世,把淤塞的河疏通。"
"放屁!"顾家二公子拍案而起,"你当我们不知道这图是..."
"不知道什么?"李纨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她捧着个红漆木匣走上前,掀开盖子:"不知道顾家大老爷去年冬天给云南土司送过二十车火药?
不知道吴家三奶奶每月初一都要往山西寄密信?"
厅里瞬间死寂。
我望着顾老爷煞白的脸,轻轻把天枢图残片收进袖中:"今日我以林氏家主之名立誓:林氏往后只做三件事——修河渠、办义学、开商路。
愿意跟着走的,咱们共饮这杯茶;不愿意的..."我扫过那些攥紧袖口的人,"大嫂子的账本,够抄几家的家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沈家老太太。
她拄着龙头杖走到我面前,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我就说,当年林大人的女儿,怎么会是困在宅子里的金凤凰?"
黄昏的马车摇摇晃晃。
我靠着车窗,看夕阳把天边染成蜜色。
宝玉捏着我方才递给他的天枢图残片,指尖微微发颤:"你真要烧了它?"
"烧的是旧图,不是河渠。"我摸出火折子,看残片在火焰里蜷成灰,"母亲临终前说,'玉儿,你要替我看更宽的河,更高的山'。
现在,我替她看到了。"
回到贾府时,贾母正坐在廊下纳鞋底。
见我进来,她眯着眼睛笑:"我家玉儿这趟出门,倒像是把魂儿捡回来了。"
"孙女儿的魂儿,本来就在该在的地方。"我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往后,孙女儿要做的事更多。"
夜更深时,我坐在潇湘馆的窗下。
晚风掀起纱帘,案头不知何时多了张地图——西北边陲的几个地名被红笔圈着,旁边是宝玉的字迹:"北疆未稳,书院需人。"
烛火轻轻一跳,把地图上的山河照得分明。
我伸手抚过"玉门关"三个字,忽然想起今日在江南会馆,沈家老太太说的那句话:"林姑娘,你这不是断了林家的旧梦,是给天下人,续了个新梦。"
窗外的竹影沙沙作响,我摸出袖中最后半块天枢令。
月光透过翡翠雕的云纹照进来,在掌心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这光里,有母亲的叮嘱,有宝玉的短刀,有李纨的账本,有所有被命运推着走,却偏要自己选路的人。
新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