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分"天玄地黄"西等学班。
入天班乃是皇亲贵胄、顶级世家嫡系;玄班是才华横溢的学士文人;地班则是普通的文人、寻常官家子弟。
黄班,最是尴尬——多是些不上不下的世家次女、地方官员之女,或是像柳如明这般,半路插进来的关系户;
来的人,多半是当陪读的,需要干活的。
柳如明是不一般的关系户,所以被安排在地班。
课程又分平分小课与大课。
小课就是天玄地黄分着上,大课就是每个班学子打乱着上。
如是大课,每日会有小厮告之带领。
现在柳如明上得就是大课,她坐在学堂最末三排边边,指尖轻轻点着桌案,目光淡淡扫过前方后。
目光便不着痕迹地在学堂内游走。
天班的学子们姿态高傲,玄班的埋头苦读,地班的交头接耳,而黄班……大多数人都在翻看闲书,或是整理被弄乱东西。
柳如明左侧坐着一位身形微胖的女君,是某位地方知州的女儿,从上课起就一首在吃蜜饯;右侧则是一位面容冷峻的女君,指尖不停地在桌案上轻敲看着外面,似乎极不耐烦。
柳如明这个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被夫子频繁注视,又能将整个学堂的动静尽收眼底。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面前的青石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柳如明从锦缎书囊中取出笔墨纸砚,动作轻缓得不发出一点声音。
羊毫笔尖在端砚上轻轻蘸墨时,她的余光己经将陆续进门的同窗扫视了一遍。
她们的服饰都是地班的女君们,明明迟到了,可却不紧不慢,说着小话进入学堂。
教书陈娘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理会她们。
“听说天班的司女君昨日又得了周大人的赏识…”
“玄班那个寒才女作了首新赋…”
“黄班的李女君和赵文人又闹别扭了…”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游鱼般在她的身边穿梭而过。
柳如明垂眸掩去眼中的精光,这些闲言碎语里藏着不少国子监的势力图谱。
她的指尖在砚台边缘轻轻,感受着歙砚特有的细腻纹理,同时在心里默默记下每一个有用的信息。
陈娘子踏入讲台时,柳如明刚好将紫毫笔蘸饱墨汁。
这位年近五旬的教书娘子生就一双利眼,目光扫过地班几位女君时目光却明显黯淡了几分。
她的视线在几个固定位置稍作停留,便不急不缓转到书卷上。
玄班学子都特别注意教书娘子的一言一行,也模仿着她的动作。
“今日讲授《物工策论》第三卷。”
陈娘子的声音平板得如同在念祭文,手指不自觉地着书籍上的字。
柳如明执笔的手稳若磐石,在雪浪笺上落下工整的笔记。
她的字迹方正圆融,既不显山露水,也不刻意藏拙。
每当陈娘子提问时,她的目光始终低垂,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专注,绝不会主动引起注意。
左侧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柳如明余光瞥见邻座的周女君又正在偷吃松子糖,鎏金锡盒在桌下开合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课至中途,陈娘子终于将目光投向地班。
她的视线在几个固定学子身上掠过,在触及柳如明时明显停滞了一瞬。
眉头微蹙似在回忆这个生面孔的来历,随即又随意地移开。
柳如明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个不值得记住的女君。
“接下来这段…”陈娘子的提问刚起,固定天班方向就传来一阵骚动。
陈娘子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今日就讲到这里,你们想自己温书,天班的跟我走,细论去。”
学堂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收拾声。
柳如明不紧不慢地整理书册,将毛笔一支支在青瓷笔洗中涤净。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迟缓,仿佛在享受这个无人打扰的独处时刻。
“柳三女君不好奇?不跟着去?”吃松子糖的周女君凑过来,衣袂间散发着甜腻的桂花头油香气。
“我又不是天班的,娘子叫的是天班。”柳如明抬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我也不爱热闹。”
“哦~”周女君拉长声调,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挺好,去的人都知道那里叽叽喳喳的,你刚刚来,居然不好奇去看看,定力挺好的。”
她嘿嘿嘿的样子让柳如明想笑,可柳如明总觉得她很不一样。
柳如明选择不怎么搭理她。
周女君发觉后也不上前自讨没趣了,乖乖回到原位置吃着自己东西。
柳如明就保持这个状态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在人得散去的时候。
有人问柳如明:“饭点了,不走吗?”
“先不,我等我夫郎。”
柳如明但笑不语,单手支颐,望着窗外发呆。
天班那边还在时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陈娘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与另外一位娘子声音对抗辩驳。
讲解夹杂着学子们夸张的惊叹。
这一刻的让柳如明想到了大学比赛讲解现场!
她最不喜欢这个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因为形象好,所以老是被拉出来演讲并且被提问!!!
她都尬得想离开世界!
“妻主。”
清润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柳如明转头,看见苏钧立在门外不远处,逆光中的身影如修竹般挺拔。
他手中捧着一件红色缎面绣有金鸾鸟携柳枝的披肩,发间那几支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可算来了,我都快等睡着了。”柳如明开玩笑说着,苏钧却当真了。
“妻主等我很久了吗?我不是故意的!我是——”
苏钧有些着急,慌张解释的时候,给柳如明披上披肩起身,他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松烟墨香。
“没事,不过是逗你的,你来得很及时。不慌!”柳如明打断苏钧慌张回复。
苏钧信柳如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她说只是逗自己的,当然就是安心了,
“下次我早点来,我就守着妻主。”
柳如明觉得苏钧孩子气的样子可爱,不自觉拉起他的手。
苏钧被她看得脸红。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学堂。
故意经过天班时,柳如明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其中最灼热的一道,来自窗边执卷而立的司清瑶。
“妻主今日课上可还顺心?”苏钧轻声问道,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沉默。
柳如明轻笑:“平淡如水。”她顿了顿,“倒是你,这半日做了什么?若没事,可以去黄班蹭课。起码不用太闷了。”
“我整理了女君的房间和书案,备好了晚些要用的膳食。
大厨房真很过分,给我们的餐食真的很差,问能否用厨房?也不搭理我们。”
柳如明看着絮絮叨叨的苏钧,觉得有些幸福,这才是过日子。
“你不必与他们恼,晚点我们在自己院葺一个小厨房,我们日后自己搞!”
“好呀!那就太好了,我才不想看她们脸色。”苏钧高兴得挽着柳如明胳膊。
他们的交谈声渐渐远去,融入国子监九曲回廊之中。
夕阳将二人靠近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在朱漆廊柱间交织成一幅水墨画。
司清瑶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教书娘子。
她分明在柳三女君眼里看到不一样的欲望感情,与平日里表现出的平庸木讷判若两人。
“清瑶姊姊在看什么?”同窗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