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温润,触手生凉。玄鸟昂首的轮廓,清晰地烙印在汗湿的掌心,带着萧彻指尖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和冰冷的决断。
“拿好。”
“活着回来。”
八个字,低沉沙哑,平静无波,却重逾千钧,狠狠砸在死寂的寝殿里,也砸在我空茫震颤的心上。
活着回来。
承诺?命令?还是……一种冰冷的托付?
寝殿内落针可闻。浓重的药味、泼洒的狼藉、无声的烽烟,都凝固在这一刻。赵磐僵立在原地,虎目圆睁,死死盯着萧彻手中递出的那枚墨玉玄鸟佩,又猛地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一种被强行压下的、复杂的焦灼。李太医忘了呼吸,春桃瘫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我伸出的手,指尖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触碰到那枚光滑的玉佩。墨玉的凉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与胸腔里那团孤注一掷的滚烫疯狂交织,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战栗。
指尖终于完全包裹住玉佩。温润的玉石紧贴掌心,带着萧彻体温的余热,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令人心悸的烙印。
就在我手指收拢、将那枚象征着未知使命的玄鸟佩握紧的瞬间——
萧彻那只递出玉佩的手,猛地向前一探!
不是收回玉佩,而是……一把攥住了我包裹着玉佩的手腕!
他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重伤之下爆发出的、不容置疑的蛮横!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锁死!骨骼被挤压的痛楚和玉佩坚硬的棱角同时传来!
“呃!”我痛哼一声,猝不及防地被他拽得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他床榻边缘!膝盖再次重重撞上冰冷坚硬的金砖,碎裂的瓷片边缘深深扎入皮肉,尖锐的刺痛让我眼前一黑!
“王……”惊呼卡在喉咙里。
萧彻的脸近在咫尺!苍白如金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丝滚落,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血光,如同濒死反扑的凶兽,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赤裸裸的占有欲和冰冷的警告!
“听着……”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在刮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偏执,“你的命……是本王的!”
“你的血……是本王的!”
“你的人……”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猛地收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玉佩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带来钻心的锐痛!
“……更是本王的!”
他猛地将我拉得更近!湿冷滚烫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狠狠喷在我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血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住我因剧痛和恐惧而骤然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进我的灵魂深处:
“给本王……全须全尾地滚回来!”
“少一根头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暴戾:
“本王屠尽北狄王帐!焚了那座黑石口!让所有让你伤损之人……挫骨扬灰!”
寝殿内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
空气冻结!呼吸停滞!
赵磐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绷紧如铁!李太医吓得面无人色!春桃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手腕上那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玉佩棱角刺入皮肉的锐利,膝盖扎入瓷片的刺痛……所有的感官都被这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占有宣言和滔天杀意瞬间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听……听见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濒死的恐惧和剧痛的颤音。
萧彻死死盯着我,血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偏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脆弱的恐慌?他攥着我手腕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和重伤虚弱而剧烈颤抖着,指节扭曲变形,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带来更深的疼痛和粘腻的温热感——是我的血,混着他的血污。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和我压抑的痛哼在死寂中交织。
终于,他眼中那骇人的血光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冰冷的掌控。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高大的身躯颓然向后倒回床头,仿佛刚才那凶兽般的爆发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赵磐……”他闭着眼,声音微弱嘶哑,如同游丝,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属下在!”赵磐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
“点……一百玄甲卫……”萧彻的喘息沉重,“护送王妃……北上。”
“沿途……驿站军镇……开方便之门……”
“若遇阻拦……”他顿了一下,没有睁眼,薄唇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杀无赦。”
“……是!”
“王妃……”萧彻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在交代最后的遗言,“……代表本王。”
“见佩……如见本王。”
最后六个字,如同冰冷的烙印,再次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见佩如见本王。这枚沾满两人血污的墨玉玄鸟佩,不再仅仅是信物,而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冰冷掌控的锁链,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瘫坐在冰冷粘稠的血泊和狼藉里,膝盖的伤口还在流血,手腕被他攥出的青紫指印和指甲划破的血痕在玉佩的衬托下触目惊心。掌心紧紧握着那枚温润又冰冷的玄鸟佩,指尖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正缓缓浸染着墨玉光滑的表面,如同某种不祥的献祭。
“滚吧。”萧彻闭着眼,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和驱赶。
赵磐立刻起身,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肃穆,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复杂:“王妃,请随末将准备。”
我撑着冰冷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膝盖剧痛钻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沾满血污和药汁的裙裾沉重地拖过地面,留下暗红的痕迹。
走到殿门口,我停下脚步。
没有回头。
身后,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是那个重伤垂危、如同沉睡凶兽般的男人,和他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活着回来”。
身前,是洞开的殿门,门外是初夏刺目的阳光,和一条通往北境烽火、染血未知的征途。
阳光灼人,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被鲜血缓缓浸染的墨玉玄鸟佩。玄鸟昂首,振翅欲飞,在血色的浸润下,却透出一股妖异而沉重的光芒。
活着回来。
少一根头发,屠尽北狄,焚了黑石口……
这枚玉佩,是通行证。
是催命符。
更是……一道以血为契、冰冷而沉重的枷锁。
我攥紧了玉佩,冰冷的棱角再次刺痛伤口。然后,迈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踏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与掌控气息的寝殿,踏入了那刺目的、未知的天光之中。
身后,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隔绝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