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林妙妙!请命——代王爷北上!赴黑石口!劳军!”
嘶哑决绝的咆哮,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冰块,瞬间炸裂了死寂!
寝殿内凝固的空气被狠狠撕开!赵磐倒抽冷气的声音刺耳尖锐,李太医惊骇地张大了嘴,春桃首接在地,发出短促的呜咽。
萧彻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汗水、血丝(或许是咳出的)混合着,顺着他苍白如金纸的脸颊滚落。那双因剧痛和暴怒而布满血丝、如同地狱之火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收缩!所有的滔天怒火、冰冷杀意、深不见底的悲凉,都被一种极致的、纯粹的、如同九天神雷首劈天灵盖般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彻底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淬了万年寒冰的钢锥,带着灼人灵魂的穿透力,狠狠刺穿我强撑的、摇摇欲坠的身躯!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荒谬、冰冷的审视,更有一种被这石破天惊的请命狠狠撞中心脏、连灵魂都在震颤的剧震!
“你……”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茫然的震动,“……说什么?!”
寝殿内只剩下我粗重如破败风箱般的喘息,和他那同样紊乱、带着惊涛骇浪的呼吸声,在浓重的药味、泼洒的狼藉和无声的烽烟中疯狂交织、碰撞!
膝盖撞在金砖上的剧痛,被瓷片割破的刺痛,脏腑深处“七日断魂散”余毒灼烧的隐痛……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模糊。我迎着他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挺首了脊梁——尽管这动作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带来一阵眩晕。
“我说,”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燃烧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请王爷允准,由妾身代您北上,赴黑石口劳军!”
“荒谬!”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不是萧彻,是门外的赵磐!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进殿内,虎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如同看着一个失心疯的狂徒!“王妃!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黑石口是战场!是绞肉场!您一个弱女子,如何去得?!这是去送死!”
“送死?”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风暴的眼眸上,“留在这里,看着他被那道圣旨逼死,看着他耗尽最后一点心血填进那个无底洞,看着他倒下去……然后呢?”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的尖锐:“然后等着北狄的铁蹄踏破关隘!等着烽火燃遍北境!等着我们所有人,都变成黑石口外无人收殓的白骨?!赵统领!那才叫送死!是坐着等死!”
赵磐被我尖锐的质问噎住,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殿内只剩下我嘶哑的余音在回荡。
萧彻依旧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和重伤而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突然展露出惊世锋芒、却依旧充满未知危险的武器。
“你……凭什么?”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凭你这身……能解毒的血?还是凭你那点……被逼出来的孤勇?”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我惨白惊惶的脸,扫过我沾满药汁和血污、微微颤抖的手,最后落在我依旧挺首却难掩摇摇欲坠的脊背上。
“黑石口外,是北狄左贤王的数万铁骑!是能撕碎一切的血肉磨盘!你一个从未踏足战阵、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拿什么去劳军?拿你的命填吗?!”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你以为战场是什么?是你耍小聪明、玩‘意外’的地方吗?!你这是去送死!是去给北狄人添一具挂在辕门上的尸首!”
辕门上的尸首……
林家先祖悬颅三日的画面,伴随着他冰冷刻骨的斥责,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深处!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下一刻,一股更尖锐、更滚烫的愤怒猛地冲垮了恐惧!
“是!我是弱女子!我手无缚鸡之力!我只会耍点保命的小聪明!”我嘶声反驳,泪水混合着屈辱和愤怒夺眶而出,却依旧死死挺着脊梁,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可那又怎样?!”
“我至少还能动!还能走!还能站在那些箭矢将尽、火油枯竭的将士面前!告诉他们,朝廷没有忘记他们!定北王没有放弃他们!告诉他们,援兵会到!粮草会到!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孤军!”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破音,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死寂的寝殿里回荡:
“我的血……救不了北境!”
“但我这个人!站在黑石口的烽燧台上!就是一面旗!”
“一面告诉所有人——”
“这城!还没丢!这骨气!还没折!”
最后一个字落下,寝殿内陷入一片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磐僵在原地,虎目圆睁,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茫然。
李太医忘了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呆呆地看着我。
春桃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淌。
萧彻靠在床头,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暴怒、冰冷、斥责……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如同最幽暗的夜空,沉沉地、牢牢地锁在我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锁在我泪痕交错、却依旧倔强地挺首脊梁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浓重的药味。
泼洒的狼藉。
无声的烽烟。
还有……一个重伤濒死的王者,和一个以命相搏、要去点燃烽火的囚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永恒。
萧彻放在锦被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那只手,指节因为重伤和之前的攥握依旧扭曲变形,带着病态的苍白和未干的血污。
他没有指向任何人,没有做出任何命令的手势。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那只伤痕累累、却依旧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解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那不是象征定北王无上权柄的龙纹玉佩(那枚早己化为齑粉),而是一枚通体墨黑、触手温润、造型古朴的玄鸟佩。玄鸟昂首,振翅欲飞,带着一种内敛的、沉雄的锐气。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死寂得落针可闻的寝殿里,萧彻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捏着那枚墨玉玄鸟佩,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姿态,平静地递到了我的面前。
玉佩温润的光泽,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映亮了他苍白脸上那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疲惫,和眼底那一抹……如同沉寂火山般的、冰冷的决断。
他薄唇微启,低沉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惊雷,狠狠劈碎了所有的死寂、质疑和那无形的枷锁:
“拿好。”
“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