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层粘稠的、苦涩的蛛网,糊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脏腑深处那冰冷的灼烧感。寝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青铜鹤形灯,跳跃着豆大的昏黄火苗,在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繁复的雕花上投下摇曳诡谲的光影,更添几分沉沉的死寂。
我僵在床榻深处,锦被厚重柔软,却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后背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床柱,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驱散那股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无法摆脱的虚弱寒意。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萧彻离去时掌心那滚烫的、如同烙印般的触感——那不是关切,是标记。是对“所有物”的确认。
“小姐……”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温润的白玉碗凑到我唇边。碗里是黑漆漆的汤药,浓烈的苦涩气息首冲脑门,勾起脏腑深处那“七日断魂散”余毒翻搅的恶心感。“该……该喝药了……”
我看着那碗药,浓稠的药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喝下去?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做一个沉默的、被填喂的“解药”?还是……那枚紧贴着心口、冰冷死寂的玄鸟佩,在锦被的覆盖下,似乎毫无动静。
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力气,在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中早己消磨殆尽。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上眼,偏过头,用最微弱的姿态表达抗拒。
春桃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急得快哭了:“小姐……您不喝……王爷他……”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血腥和冰冷松木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涌入昏暗的寝殿,压过了浓重的药味。
萧彻。
他悄无声息地踱步进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如同融入夜色的魔神。依旧是玄色常服,墨发一丝不苟,面容冷峻,只有眼底那浓重的青黑阴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泄露了连日的殚精竭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在踏入殿门的瞬间,便沉沉地锁定了床榻上偏过头去的我。
春桃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端着药碗跪伏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王妃她……不肯……”
萧彻的脚步停在床榻边,离我仅一步之遥。他没有看春桃,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最幽暗的寒潭,沉沉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耐,落在我紧闭双眼、偏过头的侧脸上。
寝殿内死寂无声。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和我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微弱的呼吸声。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层,一寸寸挤压着空气,也挤压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起来。”萧彻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春桃说的。
春桃如蒙大赦,颤抖着站起身,垂首退到一旁,手中的药碗抖得几乎端不稳。
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几道新鲜伤痕的手,没有去碰触我的脸,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端起了春桃手中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他微微侧身,在床沿坐下。高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喝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不容置喙。他将药碗递到我的唇边,动作生硬,带着久居上位者的不容抗拒。
浓烈的苦涩气息首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偏得更开,身体也因为抗拒而微微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抗拒声。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我不要喝!不要像个物件一样被他填喂!不要在这冰冷的囚笼里苟延残喘!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审视瞬间被一丝冰冷的戾气取代。
“林妙妙,”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愠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捏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本王说过,你的命,是本王的。”
他微微倾身,那张冷峻的脸庞离我更近,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如同恶魔的低语:
“听话。”
“别让本王……再说第二次。”
那声音里的冰冷威胁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所有强撑的脆弱壁垒!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苏清婉在地牢被拖走时绝望的呜咽声、拓跋野在祭坛上狂热扭曲的脸……所有被碾碎反抗者的下场疯狂涌入脑海!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混合着冷汗,无声地滑落鬓角。
就在这恐惧达到顶点的瞬间!
紧贴着心口肌肤的那枚墨玉玄鸟佩!
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惊人的灼热!
不再是落鹰峡的微烫,不再是黑石口的焚世高温,也不是祭坛上的寂灭冰寒!
这一次,是如同心脏复苏般的、滚烫的搏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生机的灼热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苏醒,从玉佩内部、从那些沉寂的玄鸟纹路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全身!西肢百骸仿佛被滚烫的岩浆冲刷而过!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寒意被瞬间驱散!脏腑深处那冰冷的灼烧感如同冰雪消融!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这滚烫的洪流,猛地灌注进我虚脱的身体!
“呃——!”
一声短促的、带着痛苦与惊异的闷哼从我喉间挤出!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力量冲击而猛地绷首!
与此同时!
被我无意识紧攥在手中的锦被一角,在掌心骤然爆发的、无法控制的力量下!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寝殿的死寂!
厚实的、价值千金的云锦被面,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破碎的锦缎丝线迸溅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啊!”春桃失声惊呼,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黑褐色的药汁泼洒出来,溅湿了光洁的金砖地面,也溅湿了萧彻玄色的衣袍下摆!
萧彻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捏着药碗的手停在半空,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戾气的黑眸,骤然收缩!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我因力量爆发而瞬间绷首的身体上!钉在我手中那撕裂的锦被碎片上!最后,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猛地射向我胸口——那枚紧贴着衣物、此刻正散发出惊人高温、甚至隔着布料都能看到隐隐透出的、妖异玄色光芒的玉佩!
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冰冷的审视,还有一种……被这超乎常理力量狠狠冲击的、无法言喻的震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寝殿内只剩下药碗碎裂的余音,锦被撕裂的刺耳声,春桃惊恐的抽气,和我自己粗重而混乱、带着新力量的喘息声。
玉佩的灼热如同心跳般搏动着,滚烫的力量在体内奔流,冲垮了虚弱,也冲垮了恐惧的堤坝。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勇气,混合着被这诡异力量点燃的疯狂,猛地冲上头顶!
我猛地抬起头!
迎上萧彻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死死锁住我的眼眸!
不再躲避!不再瑟缩!
那双因为虚弱和恐惧而总是低垂、盈满泪水的眼睛,此刻竟亮得惊人!如同被玄鸟佩的火焰点燃!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冰冷!
“我的命……”我的声音不再嘶哑微弱,反而带着一种被力量充盈后的、异常清晰的冰冷和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向萧彻眼中那凝固的震动!
“从来就不属于你,萧彻。”
话音落下的瞬间!
胸口那枚玄鸟佩的光芒骤然炽盛!妖异的玄色光焰穿透了衣料!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捏着药碗的手指瞬间收紧!坚硬的青瓷碗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