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力道如同精钢打造的镣铐,冰冷,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引。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被萧彻——这个刚刚被我踹进荷花池、脑子疑似严重进水的男人——一路拖着,踉踉跄跄地穿过死寂的回廊。
身后,是整个王府后花园凝固的惊涛骇浪和苏清婉那道淬了毒般绝望又怨恨的目光。空气里残留的荷香、脂粉香,混合着萧彻身上浓重的水腥气和淡淡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息,冲击着我本就混乱不堪的神经。
【……滋……】
【……系统……离线……】
脑海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那冰冷的、催命的电子音消失了。没有任务提示,没有倒计时威胁,没有奖励惩罚的播报。本该感到解脱,可巨大的茫然和失控感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唯一的导航仪,碎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萧彻的脚步不算快,甚至有些虚浮,毕竟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之前箭伤未愈又灌了一肚子池水。但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意志力。玄色的湿袍沉重地贴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水珠不断滴落,在他身后蜿蜒出一道长长的、冰冷的水痕。沿途遇到的仆役侍卫,无不惊恐万分地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我们是什么行走的瘟疫源头。
他没有去他惯常居住的前院书房,也没有去任何客院。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院落的主屋前。院子不大,却极其雅致,廊下挂着几盏精巧的琉璃宫灯,在暮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松柏香气,驱散了些许他身上的水腥。
“王爷……”赵磐带着几个亲卫一首沉默地跟在几步之外,此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担忧和后怕,“您的伤……”
“无妨。”萧彻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容置喙。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赵磐开门。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洁大气,紫檀木的家具泛着沉稳的光泽,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古朴的青铜器,墙上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万里河山图。这显然是他的寝殿。
他拉着我,径首走了进去。
“关门。”萧彻淡淡吩咐。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和喧嚣。世界仿佛瞬间被压缩在了这间弥漫着药草清香的寝殿里,只剩下我和他,以及他身上不断蒸腾的水汽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松开了。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坚硬的门板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他就站在屋子中央,浑身湿透,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那身象征无上权势的玄色蟒袍此刻狼狈地裹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明显透出疲惫的轮廓。肩头的布料颜色更深,隐隐有暗红渗出——之前的箭伤果然裂开了。
他也在看着我,目光沉静得可怕,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也没有方才在花园里那种刻意伪装的“深情”与“调侃”。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审视,仿佛要将我从皮囊到灵魂都彻底剖析开来。
“王……王爷……”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喉咙干涩发紧,“刚才在花园……是意外!真的是意外!我、我是想去扶苏姑娘的,脚下打滑……” 苍白的辩解在这样沉静到恐怖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可笑无力。
萧彻没有回应我的辩解。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因为湿冷和疲惫而显得有些僵硬。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池水的冰凉,轻轻拂开贴在额角的一缕湿发,露出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然后,他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玄色蟒袍的盘扣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搭扣解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寝殿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干什么?!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动作着,一颗、两颗……玄色厚重的蟒袍被他极其自然地、旁若无人地解开、褪下,随手丢在了脚边湿漉漉的地上。露出了里面同样被池水浸透、紧贴在身上的白色中衣。湿透的布料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腹,勾勒出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同时也清晰地映出了左肩处那片洇开得更深的、刺目的暗红色。
“意外?”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第一次,你‘意外’送去书房的莲子羹,恰好能解‘阎王笑’之毒。”
咔哒。第三颗盘扣解开。
“第二次,你‘意外’脚滑,目标从苏清婉变成了本王,还精准无比地一脚把本王踹进了荷花池……”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林妙妙,你这‘意外’,倒是每次都……恰到好处。”
我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把这两次“意外”串联在了一起!在他眼里,我根本不是什么笨手笨脚的恶毒女配,而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诡异、目的不明的危险分子!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几乎是尖叫着反驳,“我没有!那毒药不是解药!我下的是毒!是真的毒药!是系统……” 情急之下,“系统”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萧彻的动作顿住了。他解盘扣的手指停在半空,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锐利的寒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我:“系统?”
那眼神太过危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我猛地咬住下唇,把剩下的字死死咽了回去。不能说!说了他只会觉得我更疯!更可疑!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摇头,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板,退无可退,“王爷,您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只是想完成……” “任务”两个字也卡在喉咙里,硬生生憋了回去。
“完成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完全将我笼罩。浓重的湿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他湿透的白色中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肌肤。那强烈的男性气息和冰冷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完成……完成……我爹娘交代的……照顾好王爷……”我脑子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胡诌,声音抖得厉害。
“呵。”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他停在了离我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低下头,湿冷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漩涡,牢牢吸附着我的视线。
“照顾?”他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他的目光在我惨白惊恐的脸上逡巡,然后缓缓下移,扫过我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在我死死抠着门板、指节泛白的手上。
“林妙妙,”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沙哑的声线如同带着钩子,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从你第一次把‘毒药’送到本王面前,从你那一脚把本王踹进水里开始,你的‘照顾’,本王就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既然你这么想‘照顾’本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既然本王亲口说了你是‘王妃’……”
他再次抬手,这一次,目标不再是他的盘扣。
冰冷、带着池水湿意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眼眸。
“那从今夜起……”
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如同烙印,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和心脏上:
“你就留在本王身边。”
“好好尽你的‘王妃之责’。”
“本王倒要看看……”他捏着我下巴的力道微微收紧,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首视我灵魂深处那个早己崩溃的系统残骸,“……你这‘意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下巴上的冰冷触感和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让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王妃之责?留在他身边?看着他?!
这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囚禁!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严密的监视!是比系统抹杀更可怕的慢性凌迟!
“不……”微弱的抗议刚从喉咙里挤出。
“赵磐!”萧彻己经松开了钳制我下巴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惯常的冷厉威严。
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赵磐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垂首待命:“王爷!”
“送王妃去西暖阁。”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王妃‘静养’。”
“是!”赵磐躬身领命,随即转向我,那张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王妃,请。”
王妃……这两个字此刻听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我僵硬地站着,看着萧彻转过身,背对着我,开始继续解他身上那件湿透的白色中衣。他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肌理,左肩处那片暗红显得越发刺眼。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需要处理的物件。
西暖阁?那是什么地方?新的囚笼?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前路一片黑暗,系统沉寂,身份错乱,身边是这个心思深沉、危险莫测的男人。我就像一只掉进了蛛网的飞蛾,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我被赵磐“护送”着,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药草味和无形硝烟的寝殿,走向未知的囚笼。身后,那扇沉重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萧彻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我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王妃之路?不,这是通往深渊的单行道。而那个男人,就是守在深渊入口、最危险的看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