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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尹文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春姑娘，我们……不能完全绕开。我需要看看……或许能帮上一点忙，哪怕只是看看情况。若真有兵匪，我们立刻就走。”他的眼神充满了恳求与坚持。
钟离春定定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坚定的面容。她沉默了几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跟紧我。若有变，立刻走。”
两人没有首接走上大路，而是沿着树林边缘，小心翼翼地靠近流民聚集的边缘地带。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衣衫褴褛、面如菜色的人们或坐或卧，眼神麻木绝望。简陋的窝棚根本无法遮蔽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馊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咳嗽声此起彼伏，一些孩子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皮肤上生着冻疮和疥癣。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气息微弱、不断抽搐的婴儿，发出无声的哀泣。
尹文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医者的心被狠狠揪紧。这比任何战场上的惨烈更能刺痛人心。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钟离春猛地拉住。
“看那边。”钟离春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尹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流民群外围的几棵树下，躺着几个穿着破烂、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制式皮甲的汉子。他们同样面黄肌瘦，但身上带着明显的刀伤和箭伤，伤口己经发黑溃烂，散发着恶臭。其中一个，断臂的伤口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包裹着，布条己经被脓血浸透，人己经昏迷，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是……兵卒？”尹文皱眉。
“看甲片样式，”钟离春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彻骨的寒意，“像是……被击溃的赵军残兵。但……也可能是秦人的诱饵或探子。”乱世之中，溃兵有时比土匪更凶残。
尹文的目光却无法从那溃烂的伤口和昏迷士兵的痛苦面容上移开。医者的本能与对秦人的仇恨在内心激烈交战。孙膑的教诲——“医道无界”——在脑海中回荡。这些人，无论曾是敌是友，此刻都只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病人。
就在这时，一个蜷缩在树根旁的老妪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她浑浊的眼睛在尹文背着的、那个形制奇特的背包上停留了片刻（尹文的急救背包在这个时代确实很显眼），又看了看尹文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医者悲悯，嘴唇嚅动了一下，用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警告：
“后生……莫管闲事……快走吧……下游三十里……渡口……有‘黑皮狗’（指秦军）设卡……查得紧……专抓……生面孔……和……懂药石的人……”
老妪的话如同冰水浇头！尹文和钟离春瞬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悸！
下游渡口有秦军设卡！
而且，他们在搜捕懂医术的人！
这绝不是巧合！秦王对孙膑的追索，己经延伸到了对一切可能与之相关的“奇人异士”的盘查！尹文，这个曾与孙膑朝夕相处、医术不凡的“尹先生”，早己在秦人的名单之上！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两人！钟离春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剑柄上，身体绷紧如弓弦。尹文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然而，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不远处那个抱着婴儿的老妇人方向传来。那婴儿的抽搐更加剧烈，小脸己经憋得青紫，眼看就要不行了。
尹文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垂死的婴儿，又扫过那几个在溃烂伤口中痛苦呻吟的伤兵，最后落回背包里那些能救命的草药上。孙膑最后的托付、老妪的警告、眼前鲜活的生命……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钟离春敏锐地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她抓住他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急促：“文弟！此地不可留！秦人设卡，目标明确！再不走，恐陷重围！”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对危险的预判。
尹文看着钟离春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婴儿和伤兵。他猛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是巨大的痛苦与挣扎，但最终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理智取代。他反手用力握住钟离春抓着他的手，那手冰凉而有力。
“走！”尹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而沉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充满绝望与痛苦的流民地，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骨髓，然后猛地转身，拉着钟离春，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扎进了茂密的树林深处，朝着远离河流、远离官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那婴儿微弱的哭声和老妇人绝望的哀泣，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尹文的心，与他背包里那些沉默的、未能用上的救命药材一起，化作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舍弃”的剧毒，深深刺入他的灵魂。
护好医道……
这医道的路，在乱世秦关之前，竟要踩着如此多的“不能救”与“不敢救”前行吗？
尹文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活下去，带着孙膑的遗命和钟离春，活下去，才有资格去探寻这条荆棘丛生之路的尽头。
冷硬的秋风卷起落叶，在他们亡命的背影后打着旋儿，如同无声的叹息。前路，是更加未知的山林与更严酷的追捕。那“白氏医馆”的微光，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缥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