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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路！带我们进城！去‘白氏医馆’！”
尹文嘶哑而决绝的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边缘回荡，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打破了绝望的沉寂。少年小乙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真……真的？！谢谢！谢谢恩人！”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爬起来就想磕头，被尹文一把拉住。
“别废话！快走！怎么进城？”尹文的声音急促而凝重。他迅速背起昏迷的钟离春，同时将那张巨大的硬弓重新用破布裹紧背好。时间就是生命！钟离春的气息依旧微弱，肩头那被剧毒强行压制的伤口如同定时炸弹。而阳晋城，这座瘟疫之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小乙抹了把眼泪，眼神瞬间变得机警起来。他不再多言，转身拨开蒿草，朝着阳晋城西北角的方向，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疾步前行。
三人如同幽灵，在荒草和废墟间穿梭。小乙显然对城外地形极为熟悉，避开流民聚集的主要区域，专挑僻静难行的小道。尹文背着钟离春紧随其后，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手臂的箭伤和连日奔逃的疲惫让他气喘如牛，但他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阳晋城西北角一处极其偏僻、城墙坍塌形成的豁口前。豁口不大，被茂密的藤蔓和倾倒的土石半掩着，显然年久失修，无人看守。
“就是这里！守城的兵爷们……都怕染病，不敢来这偏僻角落！”小乙压低声音，紧张地看了看西周，确认无人后，率先猫着腰钻了进去。
尹文背着钟离春，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挤过狭窄的豁口。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那是死亡的气息！混合着草药焚烧的焦糊味、人体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腐烂甜腥！正是城外流民身上那种、但浓度要高出十倍的、属于瘟疫的死亡之味！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触目惊心！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两侧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微弱的灯光透出，也带着一种惊惶不安的气息。街道上散落着来不及清理的垃圾和……焚烧过的灰烬堆。一些房屋的门楣上，挂着象征家有疫病的白幡，在晨风中无力地飘荡。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如同鬼魂的低语，提醒着这座城池正在经历的炼狱。
“快！医馆就在前面巷子里！”小乙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脚步更快了。他显然也被城内的惨状吓得不轻。
尹文的心沉甸甸的。他紧紧跟着小乙，穿过几条空无一人的小巷。越靠近医馆，那股混合着草药和死亡的刺鼻气味就越发浓烈。终于，在一个狭窄幽深的巷子尽头，他们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斑驳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破旧的木匾，上面用古朴的篆书写着西个大字——**白氏医馆**。
然而，本该悬壶济世的医馆门口，此刻却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焚烧草药的灰烬。门楣上，也赫然挂着一道刺目的白幡！
小乙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猛地推开门，带着哭腔喊道：“师父！师父！我找到人了！找到懂药石的高人了！”
尹文背着钟离春，一步踏入医馆。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
医馆大堂内一片狼藉。药柜倾倒，药材散落一地，混杂着污秽。几张充当病榻的草席上，躺着几个奄奄一息、浑身布满红斑水泡、咳喘不止的病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脓臭味。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学徒，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而在大堂最里面，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躺着一位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他双眼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蜡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嘴角不断溢出带血的泡沫和黄色的浓痰。他的手臂和脖颈上，同样布满了狰狞的脓包和暗红色的斑疹，有些己经溃烂流脓。正是尹文在城外见过的、那种混合了“虏疮”（天花）和未知邪毒的恐怖症状！
这就是白氏医馆的主人——白大夫！那位孙膑临终前指引的、唯一的希望！他自己却己深陷疫病泥潭，命悬一线！
“师父！”小乙扑到榻前，泣不成声。
尹文将钟离春小心地放在一张相对干净些的草席上，顾不上查看她的情况（她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立刻冲到白大夫榻前。他伸手探向老者的颈侧脉搏——细、速、滑、数，如同游丝，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触手一片滚烫！这是疫毒深入脏腑、正气即将溃散、回光返照的凶险脉象！
“白先生！”尹文急切地呼唤，试图唤醒他。
似乎是听到了呼唤，白大夫紧闭的眼皮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竟然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浑浊不堪、布满血丝、却依旧残留着一丝清明的眼睛！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先是看到了榻边哭泣的小乙，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悯与不舍。接着，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尹文。
当他的目光落在尹文脸上时，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锐利的精光！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尹文心中一动，正要开口询问孙膑之事。
就在这时，白大夫的目光却猛地移开，死死盯住了尹文身后——那个被尹文放在草席上、昏迷不醒的钟离春！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尹文为了背她而放在她身边、此刻露出一角的、那张用破布包裹着的巨大硬弓！
白大夫的瞳孔骤然收缩！枯槁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他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一只布满脓包、颤抖不止的手，指向钟离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气流声！
“她……她……钟离……”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尹文的心跳几乎停止！白大夫认识钟离春？！他认识这张弓？！
然而，白大夫的气息猛地一窒！剧烈的咳嗽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大口大口的暗红色血块混合着黄色的脓痰狂喷而出！溅得草席和尹文的衣襟上到处都是！
“师父！”小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尹文顾不上污秽，立刻上前扶住白大夫，试图帮他顺气。但一切都是徒劳。白大夫的咳嗽越来越弱，眼神迅速涣散，那最后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就在他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他那涣散的目光，却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聚焦在尹文的脸上！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尹文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刻骨惊骇与巨大秘密的气音，如同游丝般钻入尹文的耳中：
“……秦王……要的……不是……《孙膑兵法》……是……是……她……身上的……那个……秘……”
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白大夫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软倒下去！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无尽的震惊、恐惧和未能说出的惊天秘密，永远地定格在了尹文的脸上！
气息，断绝！
“师父——！！！”小乙扑在师父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发出绝望的哀嚎。
尹文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秦王要的……不是《孙膑兵法》？！
是……钟离春身上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白大夫最后那个没说完的字是什么？！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尹文全身！他猛地转头，看向草席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钟离春！那张清冷苍白的脸，那把巨大的硬弓……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连孙膑都可能不知晓、却足以让秦王如此穷追不舍、甚至让白大夫临终都如此惊骇的秘密？！
而此刻，这个秘密的唯一知情人，刚刚在他们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医馆内，只剩下小乙绝望的哭声和几个垂死病人的痛苦呻吟。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混合着那个惊天秘密带来的巨大寒意，将尹文彻底吞噬。
前有钟离春命悬一线的重伤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剧毒反噬！
中有阳晋城肆虐的、连白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恐怖瘟疫！
后有秦人如跗骨之蛆的追杀！
而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关于钟离春的、足以让秦王疯狂的惊天秘密！
尹文站在白大夫的尸身旁，看着昏迷的钟离春，又看看这如同炼狱般的医馆，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与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护好医道？
护好彼此？
在这重重绝境与惊天秘密之下，他该如何护？又该如何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