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道竹丝的间距都由这特制卡尺测量,误差超过分毫便要作废。此乃造纸根基,容不得半点马虎。”
此时太学博士韩生捧着抄好的竹帘凑来,峨冠歪斜也浑然不觉:
“牟大人!学生这张‘鱼籽纹’可否用于誊写《诗经》?只是... 只是边缘略有破损...”
老人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忐忑。
牟孖接过竹帘仔细端详,破损处纤维微微:
“无妨,待纸成后用竹刀轻削,再以米浆修补即可。韩博士这帘纹疏密得当,正适合承载风雅之诗。”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
“倒是有件事要求教博士,此乃西域商人带来的羊皮卷,其书写方式...”
“羊皮卷?”
韩生的眼睛瞬间发亮,探身时胡须险些扫到纸浆,
“快与老夫说说!若能将西域文字与我大秦篆字共印于纸,岂不是... 岂不是...”
老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手中竹帘轻轻颤抖。
“正是此意。”
牟孖正要细说,忽闻弄玉公主的惊呼。
循声望去,只见公主将金箔撒入纸浆,抄起竹帘时,浆液中流转的金光映得她眉眼生辉:
“牟大人!这般璀璨,用来书写诏书可好?”
“公主聪慧!”
牟孖快步上前,转动竹帘展示金箔分布,
“不过金箔需碾得更碎,再用绢布筛过。待纸张烘干后,金纹便如星河落纸。”
她灵机一动,转头对赵万金道:
“赵掌柜,若将商号印记以金箔入纸,走南闯北时定能独树一帜。”
赵万金算盘拨得飞快,眼中闪着精光:
“妙啊!如此一来,我的绸缎庄岂不成了行走的招牌?牟大人,这‘洒金笺’的方子...”
“先把你手中的纸沥干再说。”
牟孖用竹筷敲了敲他的手背,
“造纸如经商,根基不稳,再华丽的算计也是空中楼阁。”
她望向演武场中忙碌的身影,三百张竹帘在牛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等这批纸成,还有活字印刷术等着诸位。那时,大秦的文字、商贾的货单、西域的奇闻...”
“都能印在这轻薄的纸上!”
小虎突然插话,少年眼中燃烧着兴奋的光芒,他举起画满飞翼马车的竹帘,
“到时候我要把造车心得都印出来,让天下匠人都能看见!”
陈阿爹抬手抹了把眼角,粗糙的手掌在儿子肩头重重一按:
“好!咱陈家的手艺,该让更多人知道!”
他转向牟孖,突然单膝跪地,
“牟大人,若不嫌弃,老夫愿将造车的榫卯之法也融入造纸器具,定能...”
“快请起!”
牟孖急忙搀扶,心中涌起热浪。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她却充耳不闻,只望着满场跃动的火光 —— 那些在竹帘上静静沥干的纸浆,恰似一颗颗沉睡的文明火种,即将在黎明破晓时,绽放出改变时代的光芒。
烘墙点燃时,九十九块刻满工匠符号的空心砖垒成的墙体中,炭火发出均匀的噼啪声,恍若大地沉稳的脉搏。
牟孖半跪在青砖地上,青铜拨火棍挑起几块新炭,火星溅在她束起的袖口,留下星星点点的焦痕。
心跳随着火苗跃动,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嗡嗡作响,她却死死盯着温度计 —— 这是整个造纸流程最关键的临门一脚,绝不能功亏一篑。
伏生老先生拄着鸠杖凑近,白发在火光中微微颤动:
“此等火候,竟也有讲究?”
“自然。”
牟孖头也不抬,目光紧盯着墙上悬挂的“土圭”——那支插在水银池中的青铜标尺。
随着炭火渐旺,银白色的汞柱开始缓缓攀升,
“温度要像春日正午的阳光,高了纸易焦,低了不成形。就像育人,过严则折,过松则怠。”
余光瞥见赵万金在角落打瞌睡,算盘珠还卡在 “利” 字档,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算盘精,要是把算账的劲头用在火候上...
她突然转头,冲守在一旁打盹的赵万金扬了扬拨火棍,
“赵掌柜,别光顾着算账本,看好火候!”
赵万金猛地惊醒,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他手忙脚乱地捡拾,的脸涨得通红:
“牟大人,这火候比我算利钱还难拿捏!您瞧这炭,到底该添多少才合适?”
强忍住笑意,牟孖想起现代烘焙课上老师的话,突然有了主意。
“伸出手试试。”
牟孖将他的手掌按在距烘墙半尺处,
“若感觉手背发烫却能忍受,便是正好。”
她示范着将抄好的纸页贴上墙面,指尖沿着纸边轻轻按压,
“贴时要快、准、稳,像给新生儿裹襁褓。”
心里默默补充:更像给甲方改方案,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
陈阿爹突然蹲下身,就着火光仔细端详砖缝:
“牟大人,这空心砖里的烟道曲折盘旋,莫不是仿照了秦陵地宫的排水渠?”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砖面,浑浊的眼中泛起亮光。
果然姜是老的辣,这些匠人的经验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正是!”
牟孖眼中闪过赞许,
“烟道三进三出,能让热气均匀游走。就像您造车时设计的榫卯结构,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她指向墙角的陶制风箱,
“阿柱,每隔半刻拉动一次,让火势活起来。”
夜色渐深,三百张抄好的纸页己整齐贴满烘墙,素白的纸面在火光中微微发亮,宛如覆盖了一层月光织就的薄纱。
弄玉公主突然轻呼一声,手中的团扇指向墙面:
“快看!那张纸边缘在冒水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虎抄的那张纸正渗出细密的水珠,在火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
牟孖的心脏猛地一提,随即放松下来——这是正常现象,但看着众人紧张的模样,突然觉得可爱又欣慰。
她取出竹筷轻轻点了点:
“无妨,这是纤维中的水分在蒸腾。就像读书破万卷后,胸中自有沟壑。”
她转头冲少年眨眨眼,小虎挠了挠头,右肩的驼背在火光中微微晃动。
太学博士韩生突然叹息:
“牟大人,老夫抄纸时总想着《诗经》的韵律,反倒失了分寸。您看这张——”
他举起一张纹路不均的纸,
“还有补救之法?”
指尖抚过纸张的褶皱,牟孖突然想起在现代美术馆看到的抽象画。
“博士可知‘错版成珍’?”
牟孖接过纸张对着火光,歪斜的帘纹在光影中竟似流动的云,
“这张可作信笺,每道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印记。就像《关雎》的吟诵,千人千声,各有妙处。”
看着韩生若有所思的表情,暗暗庆幸自己的临场发挥。
烘墙内的炭火突然爆出个火星,惊得赵万金跳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用铜盆泼水,却浇灭了角落的小火堆。
“你这是灭火还是救火?”
牟孖又好气又好笑,重新点燃炭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活宝再捣乱,非得弄个“防火须知”竹简挂墙上。
“火候要‘文火慢煨’,急不得。就像您谈生意,也要等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