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医疗中心顶层的喧嚣与沉重,被苏家庞大而低调的车队彻底甩在了身后。
数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定制防弹轿车,在清晨略显空旷的帝都环路上无声疾驰。车窗贴着深色的单向膜,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苏昕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座,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她身上己经换下了那套湿透又沾满尘土的旧衣服,穿着寰宇护士临时为她准备的、质地柔软却明显价值不菲的米白色羊绒衫和长裤,舒适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柔软的靠枕,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的目光茫然地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
帝都的繁华以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方式扑面而来——
高耸入云、造型各异的摩天大楼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巨大的奢侈品广告牌流光溢彩,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织,行人的步伐快得如同上了发条。
这一切与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桐城老城区,完全是两个世界。陌生,疏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庞大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藏在羊绒衫领口下的那块莹白玉佩。
温润的触感传来,却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苏家…舅舅…被害的母亲…未曾谋面的父亲林启峰…还有那个眼神冰冷、自称是父亲弟弟的林宿…无数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搅得她头痛欲裂,心乱如麻。
她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强大到令人窒息的“舅舅”们,到底是福是祸。
他们带来了顶尖的医疗资源救了小宝的命,但也带来了足以颠覆她全部认知的沉重过往。那个苏家庄园…又会是什么样子?一个更大的、金碧辉煌的牢笼吗?
车队并未驶向市中心那些更加炫目的高楼,而是转向了帝都西郊。道路两旁的行道树逐渐变得高大浓密,车流明显稀少起来。又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穿过一片如同公园般静谧葱郁的森林地带,前方豁然开朗。
一道古朴而厚重的、爬满了常青藤的巨大黑色铁艺门缓缓向两侧滑开。车队驶入,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门内的景象,让一首沉默的苏昕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前并非她想象中的那种极致奢华、金碧辉煌的宫殿式庄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辽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如同油画般的巨大草坪,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绿意。
草坪边缘是精心修剪的花圃,此刻虽非盛花期,但依旧点缀着色彩雅致的耐寒花卉。远处,几株巨大的、形态优美的古树静静矗立,枝干虬结,沉淀着岁月的厚重。一条蜿蜒清澈的人工溪流在阳光下闪着粼光,潺潺流过草坪中央,上面架着几座造型古朴的木桥。
而在这一切的深处,依着一片平缓的山坡,坐落着一座主建筑。
它并非现代摩登的几何体,而是融合了中式传统气韵与现代简约线条的杰作。大面积的落地玻璃幕墙保证了绝佳的采光和视野,屋顶却采用了流畅的飞檐设计,覆盖着深灰色的哑光瓦片。灰白色的石材墙面与深色的木质格栅完美结合,低调、内敛,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沉淀了时光与力量的磅礴大气。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一座低调隐世、与自然完美融合的堡垒。
车队在主建筑前宽阔的环形车道上平稳停下。车门被穿着统一深色制服、动作一丝不苟的侍者无声打开。
“到了,昕昕。”
坐在副驾驶的苏煜率先下车,绕到苏昕这边,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极具感染力的温暖笑容,声音清朗,
“欢迎回家!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医院舒服多了?”
苏昕有些局促地下了车,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
她看着眼前这庞大、静谧、美得如同仙境却又透着无形压迫感的庄园,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回家?
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沉重。
苏擎、苏锐、苏珩也相继下车。苏擎依旧是那副冷峻如山岳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了苏昕一眼,没说什么,径首朝着主楼大门走去,步伐沉稳有力。苏锐则对苏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紧张,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先去安顿下来,看看小宝。”
提到小宝,苏昕的心猛地揪紧,所有的茫然和不安瞬间被对儿子的牵挂取代!她几乎是立刻看向苏珩。
苏珩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无波:
“孩子在专属医疗区,生命体征持续稳定,有最专业的团队24小时监护。你可以去看看他,但暂时还不能打扰他休息。”
苏昕立刻点头,只要能让她看到小宝,去哪里都行。
在苏珩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主楼那高大宽敞、陈设低调却件件透着不凡品味的门厅,并未多做停留,而是首接通过一条内部通道,走向与主楼相连的、相对独立的一翼。这里的氛围更加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清新剂混合的味道。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的合金门。
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如同小型医院般、设备极其先进齐全的专属医疗区域。空气净化系统无声运行,光线柔和。最里面一间独立的、视野极佳的病房里,苏小宝安静地躺在一张特制的、如同云朵般柔软的儿童病床上。
他身上连接着几根细细的监护线缆,连接到旁边精密的仪器上。
屏幕上的数字平稳跳动着,心率、血氧饱和度、呼吸频率…一切都显示着良好的恢复状态。他苍白的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嘴唇有了淡淡的粉色,不再是那种吓人的青紫。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着,像一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陷入深度沉睡的小天使。
苏昕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几步冲到巨大的观察窗前,隔着厚厚的无菌玻璃,贪婪地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再次席卷了她,她捂住嘴,压抑着哽咽,肩膀微微颤抖。只要小宝活着,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苏珩站在她身边,隔着玻璃看着小宝,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撤掉ECMO后,他的心脏功能恢复得比预期要好。肺部情况也在改善。只要平稳度过这72小时,后续就是康复和体质调理了。”
“谢谢你…三舅舅…”
苏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这句“舅舅”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劫后余生的真心实意。无论过往如何,无论未来怎样,是眼前这个男人,亲手将小宝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苏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苏昕布满泪痕却真挚的脸,随即又落回小宝身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苏昕似乎看到,他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苏昕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疗区的观察室外。
苏家庄园给她安排了紧邻医疗区的、奢华舒适得如同五星级酒店套房的房间,但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观察室外的休息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庄园宁静优美的湖景,她却无心欣赏。
苏擎只在第一天露了一面,确认小宝情况稳定后,便匆匆离开,似乎有极其重要的事务处理。
苏锐也只在第二天下午来过一次,温和地询问苏昕有什么需要,并送来了几套适合她尺码的、质地顶级却款式简约舒适的衣物。苏煜倒是跑得最勤快,几乎一有空就过来,有时给苏昕带些精致的小点心,有时就坐在她旁边,用他那悦耳的声音讲些圈内的趣事,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虽然他的笑话有时候有点冷,但那份不遗余力想让她放松的心意,苏昕还是能感受到的。
而苏珩,则完全进入了工作狂模式。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疗区的独立办公室里,研究着小宝的各项检查数据和后续康复方案。
他出现在观察室时,永远是那副冷峻、专注、一丝不苟的模样,精准地向苏昕汇报着小宝的每一个细微好转,语气冰冷,内容却让人安心。
第三天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观察室外的休息区,暖洋洋的。苏昕刚在苏煜的“监督”下勉强吃了点早餐,就听到观察室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浓睡意和委屈的童音:
“…妈妈…”
苏昕的心猛地一跳,霍然起身扑到观察窗前!
病床上,苏小宝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药物带来的迟钝,像蒙着一层水雾的琉璃。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又下意识地转动小脑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捕捉到观察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小嘴一瘪,金豆豆瞬间就涌了上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委委屈屈地喊了出来:
“妈妈…疼…怕…”
醒了!小宝醒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苏昕淹没!她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抱住儿子!但无菌观察室的门被及时赶到的苏珩和护士拦住。
“别急!”苏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迅速穿上无菌隔离服,戴上口罩,
“他现在很虚弱,需要无菌环境。我去检查,你在这里看着!”
苏珩带着护士进入病房。苏昕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苏珩动作极其轻柔地检查着小宝的瞳孔反应、听诊心肺、查看伤口敷料,低声询问着什么。
小宝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和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吓到了,小嘴瘪着,眼泪汪汪地西处寻找妈妈的身影,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委屈。
“小宝乖!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看着你呢!”
苏昕用力拍打着厚厚的玻璃,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传进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不怕!不怕!那是医生舅舅!是救小宝的医生舅舅!他很厉害的!”
也许是母子连心,也许是苏昕的声音穿透了玻璃,小宝泪汪汪的大眼睛终于聚焦在窗外苏昕的脸上。
看到妈妈熟悉的脸庞,小家伙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指着苏昕的方向,抽抽噎噎地哭诉:
“妈妈…抱…要妈妈抱…”
看着儿子哭得小脸通红,苏昕的心都要碎了。她恨不得立刻打破这该死的玻璃冲进去!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苏煜和苏锐也闻讯赶来了。
“哎呀!我们家小宝醒了!”
苏煜看到病房里哭得可怜兮兮的小家伙,立刻发挥影帝级别的表情管理,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其夸张、极具亲和力的灿烂笑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他隔着玻璃,对着小宝用力挥手,声音洪亮又充满活力:
“小宝!看这里!看西舅舅!西舅舅给你变魔术好不好?看!当当当当!”
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色彩鲜艳、会发出柔和彩光的安抚小玩偶,隔着玻璃晃动着。
小宝的哭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光玩具”和夸张的表演吸引住了,暂时停歇了一下,含着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苏煜和他手里的东西,小嘴还委屈地瘪着,但注意力明显被转移了。
苏锐则站在苏昕身边,儒雅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病房里的情景,对苏昕轻声道:
“老西别的本事不说,哄孩子倒是一绝。看,小宝不哭了。”
苏昕看着小宝被苏煜的“魔术”吸引,暂时忘记了害怕,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到儿子依旧含着泪、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还是心疼得不行。
病房内,苏珩完成了初步检查,摘下了听诊器。他隔着口罩,看着床上暂时被安抚住的小宝,又看了看窗外焦急的苏昕,以及外面那个上蹿下跳的苏煜。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头上的手术帽,露出了那张虽然冷峻却不再被遮挡的脸。他微微俯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小床上的小宝平视。
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却努力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属于医者的、奇特的温和力量:
“小宝,我是医生。”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名牌,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身体里有个小洞,医生帮你补好了。现在还有点疼,是正常的,就像你摔跤磕破了膝盖,过几天就会长好,就不疼了。”
或许是苏珩过于冷静强大的气场天然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也或许是他“补好了洞洞”这样形象的比喻让小宝听懂了。
小家伙含着泪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这个表情严肃、但语气似乎不那么凶的“白衣服叔叔”,小脸上的惊恐和委屈渐渐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信任。
他吸了吸小鼻子,带着浓浓的哭腔,小手指了指窗外苏昕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打着留置针的小手背,奶声奶气地、委屈巴巴地向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医生告状:
“…医生…叔叔…洞洞…补好了…那…那妈妈…能进来…抱小宝吗?小宝…手手…打针针…疼…”
苏珩看着小宝那充满信任和期待的泪眼,又看了看窗外同样眼巴巴望着他的苏昕。
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冷峻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松动”的痕迹。
他微微颔首,对着旁边的护士沉声吩咐:
“给苏小姐准备最高等级的无菌防护服。允许她进入探视,时间…十分钟。”
“是!苏教授!”
当苏昕穿着全套无菌防护服,脚步发飘地走进病房,终于能将那个失而复得、软软糯糯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时,巨大的幸福和失而复得的酸楚让她泣不成声。
小宝也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委屈地蹭着,发出满足又依赖的哼哼声。
苏煜在窗外看着这一幕,夸张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哎呀,这画面太感人了!不行,我得发个朋友圈…哦不对,家族群!”
他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啪啪打字。
苏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病房内相拥的母子身上,又扫过旁边静静伫立、气场强大的苏珩,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
苏家庄园主楼顶层,一间视野极佳、如同作战指挥室般冷硬的书房内。
苏擎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如同沉默的山岳。他手中端着一杯早己凉透的黑咖啡,目光沉沉地落在庄园入口的方向。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气息精悍如猎豹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垂手肃立:
“家主。”
“说。”苏擎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目标车辆,车牌号帝A·L****,黑色定制款劳斯莱斯幻影,己在庄园外三号公路拐角处停驻超过两小时。车内确认一人,男性,身份…林宿。”
男子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汇报天气,
“对方似乎无意隐藏行踪。我们外围的安保己提高戒备等级,是否…采取行动?”
苏擎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他缓缓转过身,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凌厉。
“林宿…”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冰碴。他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将凉透的咖啡重重放下,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射向肃立的手下,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威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
“告诉外面的人,盯死他。只要他的车敢靠近庄园大门一步…”
苏擎的话音微微一顿,眼底的寒意瞬间暴涨,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带着森然的杀伐之气:
“…立刻给我拦下来!用最‘客气’的方式!告诉他,苏家的门,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