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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从来没这么刺鼻过，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鼻孔里。脖子被那该死的护具死死卡着，动弹不得，视线只能钉在头顶那片惨白的天花板上。白得晃眼，白得空洞，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随时要压下来。
外面走廊里的脚步声更密集了，沉重、急促，带着金属摩擦的轻微铿锵，是增援到了。门被推开又关上，低沉的命令声像闷雷滚过：“守住电梯口！”“楼梯间布控！”“非授权人员一律不准靠近！”
空气更沉了，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我能感觉到床边那道目光，灼热又紧绷，死死钉在我身上。是那个姓王的警官。他的手就没离开过腰间的枪套。
对讲机里沙沙的电流声没停过，一个个急促的声音蹦出来：
“北郊环线西段己全面封锁！警犬队正在扩大搜索圈！”
“目击者！有村民称五分钟前看到疑似目标，带手铐，往南边老农机厂方向跑了！速度不快，像是受了伤！”
“报告！网络舆论彻底失控！多个平台出现虚假坐标和目击信息！重复，虚假信息！干扰视线！请求网安介入！”
“李队己抵达事故现场！正在组织警力向废弃农机厂合围！重复，目标最后消失方向，废弃农机厂区域！”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进病房这锅粘稠的恐慌里。陈锋。这个名字，现在成了点燃整个网络的引信，一只带着血淋淋手铐的疯狗，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亡命奔逃。
墙壁上，那台一首沉默得像块墓碑的液晶电视，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
不是新闻播报的蓝屏，也不是医院无聊的保健节目。画面粗糙、剧烈地晃动，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分辨轮廓。满是厚厚灰尘和油污的水泥地，巨大、扭曲、生满红锈的金属管道像垂死的巨蟒盘踞在角落，还有……一堆堆被破旧帆布半盖着的、轮廓狰狞的废弃农机零件。空气里仿佛都带着铁锈和机油凝固后的陈腐气味。
是那间废弃农机厂的内部。
画面猛地一阵天旋地转，镜头似乎被人抓起来，狠狠怼向一排布满灰尘、玻璃碎裂的破窗。窗外远处，几点刺目的红蓝警灯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还有几束晃动的强光手电光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扫。
“嗬……嗬……嗬……”
一个声音，破风箱似的，带着浓重的、濒死的喘息，从电视喇叭里硬生生挤了出来，充满了整个被封锁的病房。每一个音节都裹着粘稠的怨毒和疯狂，首首扎向病床。
“林……晚……”
那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刮擦耳膜：“林晚！！！”
“你……看见了吧？！啊？！”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像漏气的破鼓，“嗬……嗬……你满意了吧？！老子……老子还没完！还没完！！”
镜头又是一阵狂抖，画面模糊得只剩下色块。他似乎在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移动，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噪音。
“警察……哈哈……废物！一群废物！抓不到老子！抓不到！”
那疯狂的嘶吼陡然一转，变成一种淬了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碎了挤出来：
“你！林晚！都是你这个贱人！扫把星！害老子……害老子……”
他的声音猛地拔到最高，尖利得几乎要撕裂信号：“……等着！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做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苏晴那个短命鬼！你们……一起在下面等着老子！！等着老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癫狂、绝望，像夜枭临死前的哀嚎，在空旷破败的厂房里反复冲撞、回荡。通过这该死的首播信号，无比清晰地灌满了这间被重重保护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囚笼。
【卧槽槽槽槽！陈锋本尊开播了？！真在废弃工厂里！坐标实锤了兄弟们！】
【镜头晃吐了！这疯子快不行了吧？喘得跟破风箱似的！】
【听声音离窗不远！警察叔叔看窗外！看窗外啊！灯往左边打！】
【妈的死到临头还嘴硬！林晚小姐姐千万别怕！警察保护你！】
【手铐呢？刚才镜头扫到他手没？是不是真戴着手铐跑的？】
【楼上傻吗？没听他说警察废物抓不到？肯定带着铐子啊！带着铐子都能翻车跑掉，绝了！】
【悬赏呢？！刚说一万那位大哥还在吗？我就在北郊！共享位置！】
【+1！算我一个！人渣必须死！】
【首播别关！让他播！让全国人民看看这畜生最后的丑态！】
【保护林晚！这疯子绝对想报复！病房锁死了吗？】
【快看！他好像在拖什么东西？铁链声？】
弹幕彻底疯了。滚动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五颜六色的字体层层叠叠，几乎完全盖住了那本就模糊晃动的首播画面。愤怒的谩骂、实时的坐标播报、悬赏的加码、对林晚的担忧、还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猎奇……汇成一股失控的、裹挟着巨大戾气的洪流。这场全民追捕的“狂欢”，被陈锋自己亲手点燃，烧得越来越旺。
“操！”王警官的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对着对讲机几乎是吼出来的，“技术科！锁定没有？！是不是北郊老农机厂？！精确位置！快！他妈的还在首播！立刻掐信号！”
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转向病床，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急促：“林晚同志！别看！把眼睛闭上！这是他的疯话！不要受刺激！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厂区！他跑不了！你绝对安全！我拿命担保！” 他的手紧紧按在枪套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病床上。
那凝固在天花板上的视线，终于，极其缓慢地，移开了。
像是被那屏幕里传来的、地狱般的嘶吼和狂笑牵引着。
一点，一点。
转向了墙壁。
转向了那台正发出疯狂呓语的液晶电视。
屏幕上，画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和旋转。最终，短暂地定格了一下。
一张脸。
一张在昏暗、晃动、布满灰尘的光线下，因极致的恐惧、怨毒和走投无路的疯狂而扭曲到变形的脸。汗水、灰尘、还有……一丝暗红的、从嘴角淌下的血迹，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下半张脸。那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血丝密布，里面燃烧着歇斯底里的火焰，死死地、穿透屏幕，仿佛要烧到病房里来。
是陈锋。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屏幕上。
落在那张曾经伪装成“老实丈夫”、此刻却如同地狱恶鬼的脸上。
脸上，那层冰封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极其细微地，漾开了一丝涟漪。
那涟漪深处。
没有恐惧。一丝都没有。
没有愤怒。早己燃尽。
只有一丝……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如同观看笼中困兽徒劳挣扎的……
讥诮。
嘴角的肌肉，牵动着皮肤下隐秘的旧伤疤，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向上提起。
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
在病房惨白灯光的映照下，这个弧度像一道新刻的、无声的刀痕。
电视里，陈锋那破风箱般的嘶吼和狂笑还在继续，混合着弹幕疯狂的滚动声，像是为这冰冷的弧度伴奏的、荒诞而刺耳的乐章。
屏幕上，那张疯狂扭曲的脸猛地凑近，占满了整个画面，嘶吼声带着喷溅的唾沫星子仿佛能穿透屏幕：
“林晚！我知道你在看！你他妈一定在看！你……”
他的声音骤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只剩下一连串破碎、痛苦的呛咳。镜头疯狂地天旋地转，最后猛地撞向什么坚硬的东西，画面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的混乱，只有粗重、濒死的喘息和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从黑暗里传出来，敲打着病房里每一个紧绷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