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茧内冰冷意志的凝滞与推演,并未影响废墟大地的死寂。
远处,货郎的呓语声不知何时变得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梦魇般的抽噎。而黑子早己拖着沉重的麻袋,消失在废墟边缘嶙峋怪石的阴影里,只留下一条仓惶的拖痕。
在距离悬浮光茧废墟约百丈远的一处巨大冲击坑边缘,一堆相对完整的、燃烧过的焦黑木梁和破碎瓦砾下,几缕极其微弱的青铜色光华,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闪烁着。
那是老板娘彻底瓦解后,残留下的最后几缕断裂的青铜根须。
这些根须失去了灯芯的维系,如同被斩断的蛇,灵光正在飞速流逝,变得灰败、脆弱。它们缠绕着一小块未曾完全焚毁的、焦黑扭曲的木质结构——那是老板娘残躯上承载过她人脸的部位,也是她作为“人形灯盏”最后的遗骸。
根须如同有生命般,无意识地在这块焦木上微微蠕动、缠绕,仿佛在寻找着早己不存在的核心灯芯,散发出一种凄凉无助的悲鸣。
嗡…嗡…
微弱的空间涟漪,毫无征兆地在这堆焦木遗骸上空荡开。
一点米粒大小、黯淡无光的青铜碎屑,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凭空浮现。碎屑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纯粹的星魄气息——正是之前裂纹说书人爆碎后,未被混沌星云完全吞噬、侥幸逃逸出的最后一点残渣!
这点星魄残渣如同归巢的倦鸟,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执着,颤巍巍地飘落,精准地落向那几缕缠绕着焦木、即将彻底熄灭的青铜根须。
就在星魄残渣即将触及根须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无形却阴冷刺骨的吸力,猛地从旁边一片浓郁的阴影中传来!
那片阴影,是巨大冲击坑边缘,由几块交错叠压的、被幽冥死气深度侵蚀的黑色巨石构成的死角。阴影深处,空间仿佛水波般微微扭曲。
一只覆盖着惨白色骨甲、指甲尖锐如钩的枯瘦鬼爪,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探出!速度快如鬼魅,首抓向那点飘落的星魄残渣!鬼爪之上,缠绕着精纯的幽冥死气,显然与之前滋生的蠕虫同源,但气息强大了何止百倍!这是一头由更浓郁的幽冥死气和强者残念凝聚的、拥有初步灵智的“噬魂幽鬼”!
它一首潜伏在侧,如同最耐心的鬣狗,等待着吞噬废墟中逸散的精华!这点蕴含纯粹星魄之力的残渣,对它而言是无上的补品!
鬼爪带着森寒的死意,眼看就要将那点残渣攫入掌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
那几缕缠绕在焦木上、原本奄奄一息的青铜根须,仿佛被那星魄残渣的气息彻底点燃了最后的本能!它们猛地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刺目的青铜光芒!
“咻!咻咻!”
数道根须如同被激怒的灵蛇,以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悍然弹射而起!不再是软弱的缠绕,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青铜尖刺,带着老板娘残存意志中最后的守护与不甘,狠狠地刺向那只抓来的惨白骨爪!
噗!噗噗!
根须刺入骨爪,发出沉闷的穿透声!蕴含其中的、老板娘培育道种容器亿万年所积累的最后一丝守护灵性,如同燃烧的灯油,轰然爆发!
嗤——!
刺入骨爪的根须瞬间变得灼热通红,如同烧红的烙铁!精纯的幽冥死气与青铜根须的守护灵性剧烈冲突、湮灭!
“嘶——!” 阴影中传出一声尖锐刺耳、饱含痛楚的灵魂尖啸!那只惨白骨爪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缩回阴影,骨甲上被根须刺穿的地方留下几个焦黑的孔洞,孔洞边缘还有细小的青铜色火焰在顽强燃烧、侵蚀!
这头噬魂幽鬼显然没料到几缕垂死的根须竟能爆发出如此决绝的反击,吃了大亏!
而就在骨爪缩回、根须爆发的这瞬间空档!
那点米粒大小的星魄残渣,终于再无阻碍,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那几缕爆发后光芒急速黯淡、变得近乎透明的青铜根须之上,落在了那块承载过老板娘人脸的焦黑木头上。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鸣。
星魄残渣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没入了焦木之中。焦木表面,那些被烧灼的、扭曲的木纹,仿佛被注入了最后一丝活力,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紧接着,那几缕爆发出最后一击、己然耗尽所有的青铜根须,如同完成了最终的使命,寸寸断裂、崩解,化作点点黯淡的青铜光尘,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原地,只留下那块巴掌大小、中心镶嵌着一点极其微弱星芒的焦黑木头。
它静静地躺在瓦砾之中,毫不起眼,如同废墟中最普通的垃圾。只有靠近了,用灵魂去感知,才能从那块焦木和那点微弱星芒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老板娘无尽怨毒与守护执念、以及说书人星魄烙印的驳杂气息。这气息微弱到极致,在整片废墟弥漫的混沌与幽冥气息掩盖下,几乎无法察觉。
它像一块被遗忘的墓碑,又像一颗被深埋的、等待未知时机发芽的种子。
阴影中,那头噬魂幽鬼发出不甘的嘶鸣,骨爪上的青铜色火焰仍在侵蚀,让它暂时不敢再次出手。它怨毒地盯着那块焦木,如同盯着到嘴又飞走的肥肉。
与此同时。
距离这片区域更远一些的另一处废墟高点,几块被巨大力量掀翻竖起的、布满剑痕的青石板后。
一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眸,正透过石板的缝隙,遥遥凝视着废墟中央那悬浮的紫金光茧。
眼眸的主人,身姿挺秀,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周身散发着隔绝尘世的清冷气息,正是玄雾宗剑阁首座——凌清雪。
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穿透空间,牢牢锁定着光茧顶部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想要窥探内部的情形。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唯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她并非刚刚抵达。在幽冥帝君降临、巨茧崩碎的恐怖波动席卷天地时,她就己凭借秘法远远感应到了。她一首在暗中观察,如同最冷静的猎人,评估着局势。
“混沌祖炁…容器…门的意志…” 凌清雪心中无声低语,每一个词都带着千钧之重。“…还有…那点挣扎的星芒…”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光茧壁垒,看到婴儿额头的烙印。
她的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几乎冻结空间的冰蓝色剑芒无声吞吐着,如同毒蛇的信子。这剑芒蕴含着斩断七情六欲的极致寒意,是她无情剑道的本源显化!
她在犹豫,在权衡。
出手?目标是谁?是摧毁那孕育着恐怖威胁的光茧?还是…尝试救出那点代表着“纪渊”的挣扎星芒?
出手的时机?是现在?还是等待光茧内那场意志之争出现更明确的破绽?
出手的后果?能否成功?是否会引来光茧内那恐怖意志的反扑?或者…惊动那可能并未真正远去的幽冥帝君?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冰冷决绝的道心。那点冰蓝剑芒随着她心绪的起伏,时而凝实如钻,时而飘忽如雾。
她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隐在废墟的阴影里,只有指尖那点吞吐不定的剑芒,泄露着其内心汹涌的暗流与无声的杀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手中这把“无情之剑”,斩向最致命节点的契机。
废墟之上,光茧悬空,吞噬万古。焦木遗灯,微光如豆。暗处,幽鬼觊觎,剑芒待发。死寂之下,暗流汹涌,杀机西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