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深处,绝望的气息几乎凝固成实质。
黑子脸上那诡异的安详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他紧紧抱着蠕动的麻袋,仿佛抱着世间唯一的温暖。右臂伤口处,被暗金细丝侵蚀的血肉在虚假暖流的麻痹下停止了反抗,任由那冰冷的力量更深地扎入骨髓,贪婪地吮吸着他残余的生命力。属于“黑子”的记忆碎片——墨爷粗糙手掌的温度、渔村清晨带着咸腥的海风、伙伴们嬉闹的笑声——正在意识深处飞速模糊、褪色,被一层朦胧的、被温暖光芒包裹的“新生”幻象所取代。
“共享…永恒…” 那童稚的蛊惑之音在他混沌的思维里低吟浅唱,如同催眠的摇篮曲。
麻袋破口处,淡金火苗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层层叠叠的暗金触手,如同裹尸布般缠绕上来,不断被灼烧、净化,发出嗤嗤的哀鸣,蒸腾出腐朽的紫黑烟气,但更多的粘稠物质前仆后继。火光被压缩成黄豆大小,光芒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能勉强护住自身不被彻底湮灭,再也无力支援宿主濒临崩溃的灵魂。
就在黑子意识最后一点微光即将被虚假的温暖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截然不同“生”之气息的暖意,如同溺水者指尖触碰到的一缕水草,极其突兀地穿透了层层黑暗与胎衣的阻隔,拂过黑子几乎沉寂的意识!
这股气息,微弱却纯净,带着一种对抗腐朽与寂灭的顽强生命力!它并非来自那被压制的淡金火苗,而是…来自外界!来自迷宫之外!来自那废墟中心、正经历着同样惨烈侵蚀的纪渊所在的光茧!这是纪渊额心星芒烙印在混沌意志暴怒冲击下,本能爆发时逸散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真我”觉醒的悸动!这悸动,与淡金火苗同源,却又带着一丝新生的、冰冷的决绝!
这股气息的出现,对于正沉浸在吞噬宿主、享受“新生”的胎衣意志而言,无异于在饕餮盛宴中被塞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呃啊——!”
麻袋内的婴儿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尖啸充满了纯粹的、被冒犯的暴怒!包裹婴儿的暗金胎衣物质如同沸腾的沥青般剧烈翻滚、膨胀!婴儿额心那暗红烙印爆发的血光骤然变得混乱,其中流转的紫金色光芒疯狂闪烁,透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源自本能的、刻骨的**厌恶与恐惧**!
它认出了这股气息!这气息虽然微弱且混杂,但其核心的本质,与它自身(混沌祖炁衍生的侵蚀体)截然对立!是它漫长侵蚀史中,那些最顽固、最危险的“异端”才会拥有的特质——**反抗**!纯粹的、初生的、带着冰冷锋芒的反抗意志!
这突如其来的外部刺激和源自本能的剧烈排斥,瞬间打断了胎衣意志对黑子意识的温柔侵蚀!
黑子脑海中那催眠般的“共享永恒”低语戛然而止!包裹意识的虚假暖流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下方被掩盖的、冰冷刺骨的侵蚀真相!右臂伤口处,那被麻痹的剧痛瞬间以百倍的烈度反噬回来!
“啊——!” 黑子如同从溺毙的深渊被强行拖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痉挛!涣散的瞳孔中,那点原本即将熄灭的“自我”之光,被这剧痛狠狠刺激,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了一下!墨爷最后将他推开时的怒吼、渔村在黑袍修士术法下燃烧的景象、散修坐化洞府中那半部《太虚衍神经》的冰冷触感…这些被篡改、被覆盖的真实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淤泥的尖石,带着淋漓的鲜血,狠狠刺破了虚假的幻象!
他看清了!看清了那包裹自己的“温暖”,是何等阴冷的毒蛇!看清了那所谓的“新生”,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湮灭!
“滚…滚出去!” 一个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无尽恨意与求生欲的意念,在他意识深处咆哮!
这微弱却清晰的反抗意念,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吼——!”
胎衣婴儿彻底暴怒了!它无法理解,这即将到手的完美容器,为何会突然挣脱它的蛊惑!都是那该死的、突兀出现的“异端”气息!它要将这反抗的源头,连同眼前这个不听话的容器,一起碾碎!
婴儿浑浊的眼珠瞬间被暴戾的紫金色充斥!额心暗红烙印血光大盛,无数道比之前更粗、更凝练、带着实质般恶念的暗金触须,如同狂舞的毒蛇,猛地从胎衣内爆射而出!这一次,它们的首要目标不再是那点微弱的淡金火苗,而是黑子本身!它们要彻底撕碎这具不驯服的躯壳,强行攫取其生命本源!
同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混乱、带着废墟中心光茧内泄露出的驳杂意志的冰冷意念,顺着胎衣与光茧之间那无形的联系,汹涌地注入婴儿体内!仿佛得到了某种“母体”的支援和催促!
暗金触须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刺向黑子全身要害!
黑子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重伤濒死,右臂几乎被侵蚀殆尽,连移动手指都困难,如何抵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
“噗!”
那点被暗金触手层层包裹、压制得几乎熄灭的淡金火苗,仿佛感应到了宿主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最后抗争意志,也感应到了那注入胎衣的、来自光茧的混乱而强大的“母体”意念——这股意念中,竟夹杂着一丝它无比熟悉又无比渴望的、源自“星芒烙印”的、微弱却纯粹的“真我”悸动!
内外刺激叠加!
淡金火苗猛地一缩,仿佛将最后的力量凝聚到极致,然后——
轰!
它**自爆**了!
不是毁灭,而是…**献祭**!将自己最后一点本源,化作一道炽烈到无法首视的淡金色光流,如同离弦之箭,无视了所有阻挡的暗金触手,狠狠撞向麻袋内婴儿额心那爆发的暗红烙印!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寒冰上!刺耳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开!
婴儿额心的暗红烙印,是它侵蚀力量的核心枢纽,也是它与“母体”(混沌祖炁意志)联系的关键节点!这道凝聚了淡金火苗最后本源的光流,带着焚烧一切污秽的净化之力,精准地轰击在烙印之上!
烙印的血光瞬间黯淡!表面流转的紫金色光芒如同受惊的虫子般乱窜!婴儿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小小的身体在麻袋内疯狂扭动,包裹它的胎衣物质剧烈波动,甚至出现了一丝不稳的溃散迹象!
更重要的是,这一击,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短暂地切断了烙印与“母体”意念洪流之间的联系!那汹涌注入的、带着光茧混乱意志的力量,瞬间中断!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与联系中断,让胎衣婴儿的攻势出现了致命的迟滞!那刺向黑子的暗金触须,在空中猛地一僵!
机会!
黑子眼中那点回光返照般的求生之光,在死亡的刺激和淡金火苗自爆的悲壮感召下,燃烧到了极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意志的疯狂驱动下,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的、也是唯一可能的动作!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将怀中剧烈扭动、暂时失控的麻袋——连同里面那可怕的婴儿——朝着距离他最近、也是唯一可见的“出口”,狠狠推了出去!
那个方向,正是墨爷用判官笔虚影炸开的、通往更深层黑暗的墙壁破口!
麻袋化作一道黑影,带着婴儿尖锐的嘶鸣,瞬间消失在破口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呼…呼…” 黑子瘫倒在冰冷腥臭的泥泞中,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右臂的剧痛和侵蚀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的爆发更加汹涌,但他暂时活下来了。他看着破口的方向,眼神里没有庆幸,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点淡金火苗彻底熄灭了,他感觉灵魂深处似乎永远缺失了一块,变得无比冰冷。而墨爷留给他的最后一点记忆锚定,也在这场惨烈的意识交锋中变得模糊不清。
迷宫深处,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以及破口后黑暗中隐隐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儿啼哭和某种粘稠物质蠕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