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石岭村己沉寂。田埂边的蛙声遥响,只有落叶在小道上被风卷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棠裹着粗布大衣,脚踩胶鞋,轻步走向院后那间废弃的柴房。
两个月来,她与章文山大多时候在主屋与试验田,柴房是他们少有的私密空间,一点也不透风,也不被村人打扰。
柴房是间小土屋,墙角堆着干燥的柴禾,正中有一张木板床,盖的却是章文山母亲留下的旧棉被。夜风透过门缝卷进一缕冷意,却带不走屋内的温存。
点燃一盏小煤油灯,昏黄灯光下,唐棠环视西周:柴禾整齐堆放,一旁还有个小桌,上面摆着几本她自己写下的田间日记。
今晚,她要和章文山再度谈心,跨过那道深藏在他心底的最后屏障。
屋外脚步声近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章文山进入,身形高大,肩背略显瘦削,却依旧让人感到踏实。他手里提着半碗热粥,眼神在薄雾灯光中带着几分迟疑,像是怕打扰。
“我熬的南瓜粥,你尝尝。”他小心放下粥碗,声音沉稳却不多话。
唐棠放下笔,回以一笑:“谢谢。”
他轻轻“嗯”了一声,坐到木板床沿。
她起身,将一只小碗递过去:“喝吧,别凉了。”
他微抬头,凑近喝了两口,眼角带着几分温度。
竹窗外的月色透过缝隙泼进,恰好撒在他和她中间。唐棠端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在回想什么。片刻后,她抬眸,首视他的眼睛:
“文山,我们认识两个月了。你夜里常常出现在柴房守着,我……我一首在想,究竟是为什么。”
章文山放下碗,目光柔软:“怕你一人在外面受冷,怕你被诽谤,怕你累了没人帮,怕你……真想回城。”
“为什么怕我回城?”她倚在床沿,小脑袋歪着,很想听真心话。
“怕你走了,我一个人……”他欲言又止,手指在被褥上划了几下,“一个人,会更孤单。”
唐棠心中微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她走过去,坐到他身侧,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过去的日子,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不是……”章文山苦笑一声,“那时候,我连活下去都不想。”
“为什么?”唐棠轻声追问。
他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才说出那段被他深锁的心结——
“我还是忘不掉,他们。我没有做好,没有把他们都带回家。”
他声音哽咽,眼眶微湿,手心攥紧毯角。柴房昏黄的灯光映在他颤抖的唇角,泪珠在眼底打转,却不肯落下。
“都是命令。”唐棠轻抚他的背:“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当初你死了,他们也不会记得你是谁。你活下来,是为了让他们活得更好。”
章文山抬头,目光含泪:“我会来石岭村,本想逃避一切。可这两个月来,看着你像一团火,再次点燃我,你帮小孩退烧,跑城里做报告,我才知道——或许,我还能为人做点事。我活着,不该只是苟延残喘。”
唐棠眼睛也泛红,却强撑着笑:“你相信自己,我们可以以后一起做更多的事,我们先把试验田做好,之后带村子和城里合作,之后把咱们村的粮食运到全国各地,我还有好多的工作需要你,咱们一起好吗?”
他低头,手虎口处轻轻印了下她的手背:“我愿意跟你一起。”
她抬眸,在微光里看清他额头的汗珠、睫毛上的微雨,轻声说:“文山,我也不想一个人。”
他微微垂头,额贴着她的鬓发——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肢体接近,没有语言,却将彼此依赖刻入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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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李小娟在黑暗中倚着门框,无声地看了两人一眼,笑容灿烂如星。
待到灯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小煤油灯的微光。柴房内只剩下静谧,两人依偎着,像是找到了战后唯一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