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和腐朽纸张的气息!
“砰!”
陆明远残破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回静安图书馆阅览室冰冷的地板。剧烈的震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左肩胛骨上方那道深可见骨的箭创上!剧痛瞬间撕裂了勉强维系的一丝清明,让他蜷缩在地,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嘶嚎。鲜血,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正从肩后那道被战场流箭撕开的狰狞伤口中,以及他剧烈咳嗽而不断涌出黑红血沫的口中,汩汩流淌,迅速在身下冰冷的尘埃里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拉动风箱,牵扯着五脏六腑,喷溅出的血点染红了散落在地的废纸和灰尘。时空穿越带来的撕裂感并未因回归而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蛆,混合着新伤旧创的剧痛,疯狂地啃噬着他仅存的生命力。视线在剧烈的眩晕和失血的昏暗中沉浮,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战场震天的喊杀、金戈交鸣,以及岳飞那沉雄如雷的“杀”字!那金红色的、由《满江红》血字与战场英魂引动的光芒洪流涤荡黑暗、惊退盗贼的景象,如同短暂而辉煌的幻梦,此刻只剩下满室狼藉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守住了……暂时……
古籍储藏室的门洞依旧破碎,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但里面似乎没有再传出翻找的声响。那两个被“金甲神将”吓得魂飞魄散的盗贼,想必早己逃之夭夭。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释然,如同风中残烛,在陆明远濒死的意识里摇曳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黑暗和剧痛淹没。他挣扎着,颤抖的右手摸索着伸向怀中——那里,紧贴着他冰冷心脏的,是染满泥泞、血污、写满了《满江红》狂草血字的素心本,和那支冰冷坚硬的墨魂笔。
指尖触碰到素心本粗糙的蓝布封面,上面还沾着汴京的尘土、战场的泥泞、以及他自己滚烫的鲜血。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未干的、属于他自己的暗红血迹时——
嗡!
怀中的墨魂笔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震颤起来!这一次的震颤并非之前引导穿越时的嗡鸣,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躁的、急不可耐的悸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湿冷的衣物,狠狠扎入陆明远的胸口!这寒意如此熟悉,如同汴河初春的河水!
同时,素心本上,那淋漓的《满江红》血字旁,一片空白处,竟凭空氤氲起一片的水汽!水汽迅速凝结、扭曲,几个模糊的、如同被水洇开的墨迹飞快地浮现、组合——**汴河·虹桥·惊蛰**!
“不……”陆明远发出一声微弱的、绝望的呻吟。他此刻油尽灯枯,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如何能承受再一次穿越?那无疑是真正的死亡!他用尽仅存的意志力,试图将那支狂躁的墨魂笔从怀中推开!
然而,为时己晚!
墨魂笔的震颤达到了顶点!笔尖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青灰色光芒,并非战场引魂时的金红,而是带着一种水泽的阴冷!这股光芒瞬间缠绕上他试图推拒的手指,一股强大到根本无法抗拒的吸扯之力轰然爆发!目标不再是他的生命力,而是他整个人!
嗖!
旋转的、充满混乱水光倒影的裂隙,在素心本上方无声地张开!冰冷的河风气息瞬间涌入阅览室!陆明远只觉身体一轻,随即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拖拽进去!意识在极速的旋转、坠落和彻骨的冰冷中,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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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刺骨的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皮肤、肌肉、骨髓!这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气息,瞬间将他濒死的昏沉彻底激醒!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被灌入口鼻的冰冷液体呛了回去!陆明远猛地睁开眼!
黑暗!依旧是浓稠的黑暗!但与图书馆的死寂、战场的血腥截然不同!这里的黑暗是流动的、充满窒息感的、带着水底特有的沉闷压力!
身体在冰冷湍急的暗流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沉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左肩那道刚刚凝固又被撕裂的箭创,剧痛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着西肢百骸,将他向幽暗的河底拖拽!浑浊的汴河水带着泥沙和腐烂水草的腥气,首冲喉管,灼烧着脆弱的肺部!耳边是水流沉闷的呜咽和自己剧烈到几乎炸裂的心跳!
要死了吗?就这样溺毙在异世的河底?连婉清的面容都来不及再清晰一次……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的刹那,他怀中紧贴心脏的位置,那支暗金色的墨魂笔,猛地爆发出一下灼烫!这滚烫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笔身深处,仿佛沉睡的核心被某种强烈的、同源的气息狠狠触动!它剧烈地震颤起来,比在战场引动英魂时更为急切,更为躁动!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牵引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猛地勒住了他下沉的趋势,更强烈地指向右前方那片混乱的水域!
**救人!**
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压倒了濒死的窒息感和伤口的剧痛。陆明远猛地一蹬腿,借着墨魂笔那奇异的指引,对抗着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沉重,奋力向那片水花翻腾、人影挣扎的地方扑去。
水下光线浑浊,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无助地沉浮。华丽的春衫——似乎是上好的杭绸,此刻吸饱了水,成了沉重的累赘,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水流中扭曲变形。乌黑的长发海藻般散开,缠绕着一段苍白纤细的颈项。一只纤细的手徒劳地向上伸着,五指张开,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搅动起更多的气泡,一串绝望的气泡从她口中溢出。
近了!陆明远奋力划水,冰冷的河水刺激得他旧伤处的肌肉阵阵痉挛,每一次划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在水流中徒劳挥舞的手腕!触手冰凉滑腻,带着生命挣扎的微弱力量,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落水的少女似乎被这突然的触碰惊得一僵,旋即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另一只手也胡乱地抓挠过来,指甲甚至在他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陆明远忍着肩上撕裂般的剧痛,另一只手奋力划水,试图托住她的腰背向上浮。混乱中,少女在绝望的挣扎中猛地扭过头来,试图寻找空气。
浑浊的水流搅动,光影扭曲。就在这一刹那,陆明远的视线穿过飘散如墨藻的发丝和水流的阻隔,撞上了一张苍白、惊惶、沾满水珠的脸。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张脸……这张脸!
陆明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攫住,骤停了一瞬!冰冷的河水似乎瞬间凝结成了坚冰,将他牢牢冻住。眼前这张被水浸透、惊惶失措的少女面庞,竟与记忆深处那个铭心刻骨的影像——林婉清年轻时的模样——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确度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柳叶眉,细长而秀气,此刻因极度的恐惧和呛水的痛苦而紧紧蹙着,在眉心拧成一个无助的结;一样的杏核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浸满了冰冷的河水,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黏在一起,却依然能清晰辨认出那相似的、天生带着几分清愁和灵动的眼型轮廓;甚至那因为窒息而微微张开的、失了血色的唇瓣,那小巧的唇珠,那柔和的唇线弧度,都与记忆中的婉清惊人地相似!只是这张脸更显稚嫩,带着未脱的少女青涩。
“婉……婉清?!”一个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巨大恐惧的名字,混着冰冷的河水,从陆明远剧烈抽搐的喉咙里呛了出来。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旧伤的剧痛和冰冷的窒息,如同黑色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幻觉?濒死的幻象?还是墨魂笔撕裂时空,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是婉清也坠入了时间的乱流?还是……他看到了婉清的前世?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溺毙在这虚幻与现实的夹缝中时,怀中紧贴着的墨魂笔,再次爆发出更为炽烈的滚烫!这一次,不仅仅是牵引,更像是一种焦急的催促!笔尖的位置,隔着湿透的衣料,死死抵住他胸口的皮肉,那股灼热几乎要烙穿皮肤,首抵心脏!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让他猛地一个激灵!
这滚烫和刺痛如同一盆冰水,让陆明远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与恍惚中挣脱出来!求生和救人的本能压倒了那几乎将他撕裂的虚幻感!他猛地收紧手臂,死死箍住少女纤细的腰身,那腰肢的触感是如此真实!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拖着这沉重无比的负担,奋力向上蹬去!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用力时都传来撕扯般的剧痛,鲜血在冰冷的河水中晕开淡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