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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暗沉如古墓朽木的钢笔，笔尖冰冷地、精准地指向窗外喧嚣的毁灭之源。陆明远枯槁的身体里，最后一点属于“老人”的温顺怯懦被彻底点燃、焚毁，只剩下不顾一切的、近乎癫狂的决绝。
“呃啊——！”嘶哑的咆哮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喘息，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死死抠进那张沉重橡木桌边缘腐朽的木纹里。指尖瞬间被毛刺扎破，渗出细小的血珠，混入桌面积年的陈灰。嶙峋的脊背弓起，松弛皮肤下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衰朽的筋腱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尽头、折断了爪牙却仍要用嶙峋骨头撞向猎人的老狼，拼尽残存的生命之火，推动着那张象征着秩序与知识的桌子，一寸寸，在布满墨绿滑腻苔痕和厚厚尘埃的地面上，发出刺耳欲聋的摩擦声。
“轰隆！哐当！”
桌腿刮过拱起的青砖，撞开散落的书籍残骸，如同垂死巨兽在泥泞中最后的挣扎。每一次艰难的挪动，都牵扯着他肺腑深处那溃烂的病灶，腥甜的锈味不断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下。汗珠混着灰尘，顺着他深如刀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瞬间被苔藓吸吮无踪。浑浊的眼珠因极致的用力而暴凸，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漆皮剥落的阅览室大门。门外，推土机引擎的咆哮如同巨兽的喘息，巨大的黄色阴影在门缝外晃动，每一次震动都让脆弱的门框簌簌落下簌粉。
“休想……咳咳……休想踏进这里……一步！”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磨刀石上刮下来的碎屑，带着血沫。那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终于在耗尽他最后一丝气力后，带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斜斜地、岌岌可危地抵住了阅览室大门！腐朽的门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勉强挡住了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黑暗，瞬间如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整个空间。只有远处高窗破碎的洞口，吝啬地透进几缕浑浊的暮色微光，勾勒出倒塌书架的狰狞轮廓和漫天飞舞尘埃的轨迹。
陆明远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顺着冰冷的桌面滑落，在布满苔藓和碎纸的地砖上。冰冷的湿气瞬间浸透了薄薄的旧衣，刺入骨髓。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洞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出带着霉味的白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临散架的老旧鼓槌，敲打着朽坏的皮鼓。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刚才那番搏命般的挣扎，几乎榨干了他油尽灯枯的躯壳里最后一点生机。
太累了……太痛了……
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疲惫中沉沉浮浮，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沉没的朽木小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沉沉地压下来，带着推土机履带的冰冷触感。或许……就这样睡去也好……至少，是死在这堆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故纸堆里，死在婉清留下的痕迹旁……
不！
一个尖锐的念头如同冰锥，猛地刺穿了他昏沉的意识！
那支笔！那本素心本！
他猛地一个激灵，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吃力地转动，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投向刚才那堆倒塌的书架废墟边缘。
在一片狼藉的、被尘埃覆盖的灰黑书堆里，那本摊开的素心本，扉页朝上，如同一小块拒绝沉沦的白色孤岛。那支暗沉的钢笔，依旧深深扎在纸页上，笔尖没入处，正是那西个妖异森然的墨字：“寻寻觅觅”。在绝对的黑暗中，它本身毫无光泽，死寂一片。
然而，陆明远的心跳却骤然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了！或者说，他感知到了！
一种微弱、冰冷、却无比清晰的……**存在感**。
如同极地冰层下蛰伏的庞然巨物，仅仅是无意识散发的一丝气息，便足以冻结周遭的一切生机。那气息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恐惧本能。它就那样“存在”着，沉默、冰冷、带着跨越了无尽时光的古老死寂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饥饿感**。
对什么饥饿？对血？对墨？还是……对灵魂？
陆明远枯瘦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骨髓深处被那无形存在感所激发的、最本能的恐惧。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在冰冷滑腻的苔藓和碎纸堆中，朝着那本摊开的素心本和那支妖笔的方向，艰难地爬行。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肺腑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恐惧和一种病态的、被那诡异存在感所吸引的执念，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仅存的意识。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素心本那冰冷而粗糙的纸页边缘。他喘息着，布满老年斑和污垢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渴望的颤抖，缓缓伸向那支深深扎入纸页的暗沉钢笔。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笔杆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低沉、却仿佛首接在颅骨内部、在灵魂深处震荡起来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嗡鸣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能量震颤，带着一种冰冷、古老、漠然的意志！手中的素心本纸页仿佛也随之共振了一下！
陆明远如遭电击，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支笔！
它那原本死气沉沉的暗沉笔身，在绝对黑暗中，竟极其诡异地、**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不是光！不是任何可见的发光现象！那更像是一种……**存在的强化**！一种空间被无形之物强行“标记”或“锚定”的诡异感觉！仿佛那支笔所在的那方寸之地，骤然从周围的时空中被剥离、凸显出来，变得无比“沉重”和“真实”！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质感”差异！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笔身传来！目标，赫然是他指尖刚才爬行时被碎玻璃划破、正缓缓渗出血珠的伤口！
陆明远惊骇欲绝，想要抽手，却发现那吸力并非作用于物理层面，而是首接作用于……**那滴即将坠落的血珠本身**！那滴粘稠的、暗红的血珠，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违背重力般悬停了一瞬，然后，倏地脱离了他的指尖，化作一道极其微小的血线，精准地射向那暗沉笔杆上的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天然木纹般的凹槽！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烙铁的声音。
那滴血，瞬间被那暗沉的笔杆吸收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嗡——！！！
那颅内的震颤嗡鸣骤然加剧！如同沉眠的巨兽被血腥味彻底惊醒，发出一声来自灵魂层面的咆哮！那支暗沉的钢笔，笔身猛地一颤！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冲击波以它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陆明远首当其冲，感觉像被一堵无形的、布满冰刺的墙狠狠撞中，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一片，几乎瞬间窒息！整个阅览室的空间似乎都随之扭曲、波动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被这股力量猛地推开，形成一个短暂而诡异的真空地带！
而就在这惊心动魄的震颤中心，那支吸收了鲜血的钢笔，它那暗沉无光的金属笔尖，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小、幽暗如冥火的深金色光晕！**
那光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漠视生死的森然气息！它并非照亮什么，更像是在……**燃烧**！燃烧着刚刚吸收的那滴鲜血，燃烧着某种来自幽冥的燃料！
陆明远被这超乎想象的诡异一幕彻底攫住了心神，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疼痛，只剩下一种灵魂被彻底冻结般的呆滞。他死死盯着那点深金色的、如同鬼眼般的微光。
然后，他看到了更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点深金色的微光，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笔尖下方那深深扎入素心本扉页的墨字——“寻寻觅觅”——的笔画轨迹，极其缓慢地、**流淌**起来！
是的，流淌！
金色的微光如同粘稠的液态金属，顺着“寻”字的点、横、竖钩，“觅”字的撇、捺、点……一丝丝，一缕缕，浸透纸页的纤维，将原本暗沉如污血的墨迹，染上了一层流转不息的、妖异冰冷的深金光泽！仿佛这西个字，被这冥火点燃了生命，在纸页上活了过来！
“呃……”陆明远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身体如同被冻结的冰雕，连颤抖都忘记了。他眼睁睁看着那金色的流光，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在“寻寻觅觅”的笔画间游走了一圈，然后，竟毫不停歇，顺着婉清当年娟秀笔迹的最后一笔“藏”字的收尾处，**继续向下流淌！**
笔尖下的空白纸页上，那深金色的流光，开始自行凝聚、延伸、勾勒！
无人握笔！
无人驱使！
那支深深扎在纸页上的钢笔，它那点着深金冥火的笔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来自九幽之下的鬼手稳稳操控，以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流畅与精准，在素白的纸页上，开始了**书写！**
嗤…嗤嗤……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艰涩的摩擦，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如同淬火金属在冰水中冷却的奇异嗡鸣！粘稠如融金的“墨水”，从那燃烧着冥火的笔尖源源不断地渗出，在纸页上拖曳出湿漉漉的、闪耀着幽暗金芒的轨迹！每一笔落下，都仿佛有无数细微的金色火星在纸面跳跃、湮灭！
陆明远的心脏，被这无法理解的景象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窗外的毁灭威胁，忘记了自身的油尽灯枯，所有的意识都被那支自行书写的妖笔、那流淌的深金文字彻底攫取！
新的字迹在婉清词句的下方、在“寻寻觅觅”之后，迅速成型：
＞ **冷冷清清**
＞ **凄凄惨惨戚戚**
字迹古拙、苍劲，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沉痛与孤绝，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泣血的悲鸣，与婉清娟秀的仿词和那妖笔第一次写出的“寻寻觅觅”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然而，那笔意中的筋骨，那字里行间弥漫的、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孤寂……却让陆明远灵魂深处某个地方，剧烈地共鸣、战栗起来！
当“戚戚”最后一笔落下，那深金色的流光骤然一凝！笔尖停止书写。那点幽暗的冥火也随之黯淡下去，仿佛刚才的书写耗尽了某种力量。然而，一种更加恐怖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以那刚刚写就的、闪耀着幽暗金芒的“戚戚”二字为中心，素心本的纸页，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
不是燃烧，不是融化，而是如同平静水面被投入巨石般，纸页的纤维结构发生了肉眼可见的、空间层面的**褶皱和凹陷**！那凹陷迅速扩大、加深，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散发着无尽吸力和混乱气息的……**微型旋涡**！
旋涡的中心，深邃得如同通往宇宙尽头的黑洞！无数细碎、扭曲、难以名状的色彩光影在其中疯狂搅动、湮灭、重生！一种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撕裂的尖啸，无声地从那旋涡深处爆发出来！那是时空被强行撕裂的哀嚎！
陆明远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从那纸页上的旋涡中爆发出来！不是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灵魂！仿佛有一只冰冷的、由纯粹混乱构成的巨手，从旋涡中伸出，一把攥住了他意识的核心，要将他整个拖入那万劫不复的混乱深渊！
“不——！！！”他发出了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呐喊！枯瘦的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那本正在产生恐怖异变的素心本！这是他唯一的锚点！是他与这个世界、与婉清最后的联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扭曲纸页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恐怖力量，猛地从那旋涡中心炸开！深金色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陆明远所有的感官！
视觉被剥夺！只有一片纯粹、暴烈、仿佛要焚尽灵魂的深金！
听觉被剥夺！只有那无声的时空尖啸在灵魂深处疯狂撕扯！
触觉被剥夺！身体仿佛在瞬间被分解成了亿万粒子！
嗅觉和味觉被剥夺！唯有浓烈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古老檀香、又带着焚尸炉般焦糊的诡异气息，强行灌入他意识的最深处！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彻底崩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