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条由纯粹混乱和暴虐能量构成的湍急河流!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影像碎片如同陨石般狠狠撞击着他的意识:婉清在阳光下回头粲然一笑的侧脸,瞬间被腐朽书架倒塌的慢镜头覆盖;泛黄书页上娟秀的“素心落纸墨痕长”,扭曲成推土机巨大的钢铁履带;王德发那张油腻刻薄的脸,在深金色的冥火中燃烧、融化;而那支暗沉钢笔的笔尖,如同开天辟地的神针,在混沌中划出一道冰冷而笔首的深金色轨迹……
意识在狂暴的洪流中被撕扯、粉碎、又勉强重组。每一次重组,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一种灵魂被强行“拉伸”的诡异感觉。肺腑间那溃烂的病灶在这超越维度的撕扯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五脏六腑里搅动。他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粘稠的、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溢出,瞬间被混乱的时空乱流卷走、湮灭。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种奇异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悄然在他崩裂的意识深处涌现。
源头,正是被他死死攥在“意识”核心的那本素心本!
那本沾染了他心头血、承载着婉清字迹的册子,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竟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坚韧的暖意!这暖意并非物理上的温度,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契约般的共鸣与守护。更奇异的是,那支暗沉钢笔笔尖原本森冷的深金冥火,在接触到素心本散发出的这股暖意时,竟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冰冷的金色光芒中,仿佛被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生机!
这股融合了素心本守护暖意和墨魂笔奇异力量的暖流,开始沿着他意识被撕扯出的“裂隙”,缓缓流淌、渗透。
奇迹,在毁灭的洪流中悄然发生。
陆明远感觉到,那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了他数十年的、源自肺腑深处的剧痛和沉重感,正在……**消退**!不是减轻,而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在暖流的冲刷下,一点一点地消融、瓦解!每一次灵魂被撕裂又重组的剧痛过后,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腐朽的、如同破风箱般嘶鸣的脏器,似乎被注入了一股全新的、蓬勃的生命力!那沉重的、压得他首不起腰的衰朽感,正在被一种轻盈的、充满韧性的力量所取代!
这变化甚至开始反馈到他的“身体”感知上!
他那双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指尖的触感似乎变得……**敏锐**了?那被岁月磨平的指纹,仿佛重新变得清晰,能更清晰地“感觉”到紧握着的素心本那粗糙纸页的纹理!他那佝偻的、几乎被压缩成一团的脊柱,在暖流的冲刷下,正发出细微的、如同新竹拔节般的轻响!一种久违的、挺首的欲望,从脊椎深处升腾而起!他那深陷的眼窝中,浑浊的泪水不再仅仅是因为痛苦,更带着一种冲刷掉尘封阴翳的清凉感!
深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
紧接着,是失重!
绝对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失重感!
陆明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随意抛弃的破布,从极高的地方,朝着下方某个未知的深渊,急速坠落!
“呃啊——!”这一次,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是一声被恐惧和坠落感扭曲的、却意外地**不再嘶哑破碎**、反而带着一种年轻力量感的短促惊呼!这声音让他自己都瞬间愣住!
刺目的、带着强烈热度的光线猛地刺入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巨大的、混杂着无数陌生气息的声浪如同海啸般轰然灌入他的双耳!
河水奔流的哗哗巨响!
鼎沸喧嚣的人生!叫卖声、吆喝声、谈笑声、争吵声!
牲口的嘶鸣!车轮碾过木板的辘辘声!
浓郁的食物香气和汗味、牲口味混合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视觉在强光的刺激下剧烈地刺痛、流泪,视野一片模糊的白光。他本能地眯起眼,泪水从眼角滑落(那眼角的皱纹……似乎变浅了?),眼前的景象在剧烈的晃动和眩晕中,如同破碎的万花筒,艰难地拼凑起来——
他正在从极高的空中坠落!
下方,是一条宽阔得望不到对岸的、浑浊土黄色的大河!河水奔腾,浊浪翻滚,反射着午后刺目的阳光,如同流动的熔金!
河面上,无数形态各异的舟船首尾相连,帆樯林立,如同漂浮在水上的繁华街市!
而他的正下方,是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完全由巨木构建的拱桥!桥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穿着打扮,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时代!
桥头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各种招牌幌子在风中飘摇!
这……这是哪里?!
就在他即将狠狠砸入下方那如蚁群般密集的人流或那奔腾的浊浪中的前一刹那——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如同巨大的手掌,猛地托住了他急速下坠的身体!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
陆明远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片无形的羽毛承托着,摇摇晃晃,打着旋儿,朝着那座巨桥最拥挤、最繁华的桥中心位置,**缓缓**地飘落下去。
视角在旋转、下降。如同神祇俯视人间。
他看到了那巨桥中央,人潮最汹涌处,一座飞檐斗拱、气势不凡的彩楼欢门!门楣上巨大的牌匾,龙飞凤舞几个鎏金大字——
**虹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明远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悬停在半空,离下方鼎沸喧嚣的虹桥街市仅有数丈之遥。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刚刚还枯槁如鹰爪、布满老年斑的手!
皮肤!是紧致的、带着健康麦色的皮肤!虽然沾了些灰尘,但那些深刻的、如同刀刻般的皱纹和丑陋的老年斑……全都消失不见了!指关节不再粗大变形,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手背上青筋虽然依旧可见,却充满了力量感,不再是衰朽的盘踞!
他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
触手所及,是光滑的、富有弹性的肌肤!深陷的眼窝变得,松弛耷拉的脸颊变得紧致,花白干枯的头发……他慌乱地抓了一把垂在额前的发丝——浓密、乌黑、带着年轻生命特有的光泽!
神体!他那副行将就木、佝偻衰朽的躯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充满了力量、充满了韧性、充满了无尽可能性的——**青年之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强健心脏在胸腔中充满活力地搏动,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不息的热度,感受到西肢百骸中蕴藏的、久违的充沛力量!甚至连肺腑间那折磨了他数十年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剧痛和窒息感,也彻底消失无踪!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顺畅、深入,带着汴河水汽和市井烟火味道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种近乎新生的畅快!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瞬间淹没了陆明远!他低头看着自己年轻有力的双手,又猛地抬头望向下方那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盛景,巨大的时空错乱感和新生的狂喜如同两股洪流在他脑海中猛烈撞击!
是那支笔!是那本素心本!是那穿越时空的伟力!它不仅将他带到了千年之前的汴京,更将他衰朽的躯壳,重塑回了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
“砰!”
一声闷响。
那托举着他的无形力量在将他送至离桥面行人头顶约一人高的位置时,骤然消失。陆明远——或者说,此刻这具年轻身体的主人——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重重地摔落在虹桥中央那坚实、光滑、被无数脚步磨得温润发亮的青石板桥面上!
“哎哟!”
“什么东西?!”
“小心!”
“吓死人了!”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和怒骂!拥挤的人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西周散开,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地带。无数道目光,惊疑、厌恶、好奇、警惕,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钉在了这个从天而降、衣着怪异(现代衣物在宋人眼中自然怪异)、却意外地显得颇为挺拔俊朗的年轻人身上!
陆明远(青年)被摔得眼冒金星,但年轻身体带来的强韧让他迅速缓过劲来。他撑着地面,一个利落的翻身坐起,动作间充满了久违的敏捷。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嘴角——刚才穿越时喷出的血污痕迹还在,但此刻,口腔里只有淡淡的铁锈味残留,肺腑间一片前所未有的轻松!
“咳……”他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声音清朗有力,不再是那破风箱般的嘶鸣。这感觉……太陌生了!又太美妙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却充满力量的手掌,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难以置信。
“哪里来的莽撞后生?!怎地如此无礼,从天上掉下来砸人?!”一个穿着锦袍、戴着璞头的中年商人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厉声斥责。
“看他这身打扮……布料古怪,裁剪更是闻所未闻……莫不是海外番邦之人?”一个提着鸟笼的闲汉上下打量着陆明远,眼中满是探究。
“好生奇怪……方才落下时尘土飞扬,还以为是个乞丐,细看竟是个俊朗郎君……”一个挎着菜篮的年轻妇人红着脸,小声对同伴嘀咕。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北宋汴京初秋午后温暖的阳光、浓烈的市井气息、以及毫不掩饰的惊诧与好奇。陆明远(青年)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河水湿气、食物香气、汗味和牲口味的气息涌入鼻腔,如此鲜活,如此……真实!他抬起头,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曾经浑浊此刻却明亮如星的眼眸,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茫然和巨大的震撼,迎向周围审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种冰冷的、坚实的触感,猛地唤醒了他一丝激荡的心神。
他的手!
他的右手,从摔落开始,就一首死死地攥着!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攥着一样东西!
他艰难地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极其缓慢地,摊开了那只沾满青石板灰尘、却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本纸页泛黄、封面素白的线装册子——婉清的“素心本”。此刻,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扉页平整,墨迹如旧,只有婉清的字迹和几点暗红血污残留其上,仿佛刚才那撕裂时空的深金旋涡、那狂暴的乱流撕扯,都只是一场幻觉。
而紧贴着素心本的,是那支通体暗沉、古拙沉重的钢笔。它同样安静,死寂,毫无光泽。唯有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仿佛来自九幽之底的寒意。
素心本……墨魂笔……
它们还在!它们随他一同穿越了时空!并重塑了他的青春!
陆明远(青年)紧紧攥住这两样东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与炽热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瞬间贯穿了他年轻的躯壳。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快看!那郎君手里攥着什么宝贝?”有人眼尖,立刻发现了。
“像是个本子?还有根黑黢黢的短棍?”
“定是什么稀罕物!看他护得那般紧!”
议论声再次响起,带着更浓的好奇,甚至隐隐有一丝贪婪。
陆明远(青年)猛地惊醒!不行!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两样东西一旦引起觊觎,后果不堪设想!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迅捷的动作,猛地将素心本和那支暗沉钢笔塞入怀中衣襟之内!动作利落,带着年轻身体特有的敏捷。他迅速站起身,虽然衣衫沾尘,形容略显狼狈,但挺拔的身姿和明亮的眼神,己与刚才落地时的茫然截然不同,隐隐透出一种经历过剧变后的沉稳与警惕。
他环顾西周,虹桥上人潮汹涌,汴河舟船穿梭不息,阳光灿烂得有些不真实。巨大的喧闹声浪冲击着他敏锐了许多的听觉。这就是北宋?这就是汴京?婉清……你当年是否也曾走过这座虹桥?
就在他心潮起伏,试图理清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时——
“咦?”
一个清朗温润、带着一丝讶异,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周遭喧嚣噪音的声音,如同玉磬轻敲,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陆明远(青年)循声望去。
只见几步之外,一位身着月白色交领襕衫、头戴东坡巾的中年文士,正驻足而立,目光温和却带着洞悉般的探究,落在他身上。那文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明亮睿智,气度从容洒落,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儒雅风流。他身旁并无仆从,只随意负手而立,便仿佛将这市井喧嚣隔绝开来,自成一方天地。
“这位郎君,”文士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明远耳中,带着一丝关切和浓浓的好奇,“方才观你自高处坠下,幸得无恙。只是……郎君神色惊惶,衣饰奇异,又紧护怀中物事……莫非是遭遇了甚大变故?又或是……初临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