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成长记

第14章 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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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80年代成长记
作者:
湖北大叔
本章字数:
10114
更新时间:
2025-06-11

门,被张老师决绝的身影撞开又合拢,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风雪像窥伺己久的白色巨兽,瞬间挤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尖啸和冰冷的雪沫,席卷了整间土坯房。墙角那盏刚刚被母亲点亮的油灯,火苗猛地一矮,随即剧烈地挣扎、跳跃了几下,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黑暗,如同墨汁倾倒,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青灰色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屋里模糊的轮廓。风雪声失去了门窗的阻隔,变得更加清晰、狂暴,不再是呜咽,而是天地磨盘碾压一切的、令人心悸的轰鸣!狂风卷着雪粒子,如同无数冰冷的沙砾,猛烈地撞击着土坯墙壁,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仿佛要将这脆弱的庇护所彻底揉碎、掩埋。

“呜……”母亲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悲鸣,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风雪声中,像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摸索着,冰冷的手碰到了我的胳膊,那触感像一块寒冰。她猛地抓紧我,指甲深深陷进我棉袄下的皮肉,巨大的恐惧通过这冰冷的钳制传递过来,几乎要将我冻僵。

“灯…灯灭了…”她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的风暴中心显得无比渺小。

“别动!娘!别动!”我反手死死抓住母亲冰冷刺骨的手,声音嘶哑地吼着,试图压过风雪的咆哮。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黑暗隔绝了视觉,听觉便被无限放大——屋外是天地震怒的狂啸,屋内,是父亲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每一次艰难吸气都仿佛用尽毕生力气的沉重痰音!那声音在黑暗中,在风雪的背景音下,清晰得如同死神的镰刀在耳边拖拽!每一次响起,都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

我摸索着,凭着记忆朝炕沿扑去。冰冷的土炕边缘撞到了我的膝盖,剧痛让我清醒了一瞬。我伸出颤抖的手,急切地在炕沿边摸索。油灯!火柴!火柴在哪里?

冰冷粗糙的土炕边缘…冰冷的炕席…冰冷的、父亲垂落下来的、缠着布条的手臂…没有!没有火柴!黑暗中,我的手碰到了父亲那只被我书写过的手掌。冰冷!比之前更加冰冷!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石头!我慌乱地用手指去触摸他掌心那片区域——墨迹!那个“人”字的墨迹呢?指尖传来的是同样冰冷的、粗糙如同砂砾的皮肤触感,只有深深浅浅的沟壑和老茧,那曾经清晰烙印的墨蓝色,仿佛己经被这极致的寒冷和绝望彻底冻结、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爹的手…这么冰!墨迹…没了?爹…爹他是不是…?

“火柴!火柴在灶台!”母亲带着哭腔的尖叫刺破了我的恐惧。她摸索着,跌跌撞撞地扑向堂屋灶台的方向,黑暗中传来身体撞到桌椅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呼。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不行!不能慌!我强迫自己冷静,凭着记忆,手脚并用地爬向灶台方向。冰冷的泥地硌着膝盖,寒风从门缝和墙壁的每一个缝隙里灌进来,像无数把冰刀切割着皮肤。

“哐当!”一声巨响!是狂风终于扯断了门栓!那扇半掩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掀开,重重拍在里屋的门框上!狂暴的雪风如同决堤的冰河,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拳头大的雪块,瞬间灌满了整个堂屋!冰冷的雪沫劈头盖脸地砸在我和母亲身上,瞬间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

“门!门开了!”母亲凄厉的尖叫被狂风撕碎。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狂风和劈头盖脸的雪沫,凭着记忆,手脚并用,像一头绝望的小兽,疯狂地扑向灶台!手指在冰冷的灶台表面胡乱地摸索!冰冷的铁锅…冰冷的陶罐…冰冷的灶沿…终于!一个熟悉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硬纸盒子!火柴!

我一把攥住!用尽全身力气,指甲几乎抠进硬纸壳里!我猛地转身,背对着灌入的狂风和雪沫,用身体挡住那一点可怜的空间,颤抖着手指撕开火柴盒。冰冷僵硬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第一根,“嚓”,划断了!细碎的火药味在冰冷的空气中一闪即逝。第二根,“嚓”,只有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被风吹灭!

“娘!挡住风!”我嘶吼着,声音被风扯得变形。

母亲立刻明白了,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地扑到门边,用整个身体死死地顶住那扇被狂风吹得不断拍打门框的破木门!她的后背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力,身体被撞得剧烈摇晃,发出痛苦的闷哼,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后退一步!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雪沫沾满了她的脸和脖颈,那单薄的身影在门框里,在漫天风雪的背景前,渺小得像一片随时会被撕裂的枯叶,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风,被母亲的身体挡住了一瞬!就是这一瞬!

第三根火柴!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控制着颤抖的手指,狠狠地在磷面上擦过!

“嗤——!”

一团橘黄色的、温暖的火苗,在冰冷的黑暗中骤然跳跃起来!那么微弱,那么渺小,在狂暴的风雪面前仿佛不堪一击!但它燃烧着!倔强地燃烧着!

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恐惧同时击中了我!我顾不上手指被烫到的刺痛,几乎是扑到墙角,将那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凑近油灯的灯芯!

灯芯被浸湿了?还是风太大?火苗在灯芯上跳跃了几下,明灭不定,就是不肯稳稳地点燃!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啊!快燃啊!爹在等!娘在顶着门!

终于!灯芯顶端猛地爆出一小团明亮的火焰!随即,那火焰像是吸足了力量,猛地向上蹿起,稳定地燃烧起来!昏黄、温暖的光晕,如同一个小小的、脆弱却无比坚韧的堡垒,瞬间驱散了墙角这一小片绝望的黑暗!

“娘!灯亮了!”我带着哭腔喊出来。

母亲顶着门的身体猛地一松,脱力般地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混杂着血水和泪水,看向那盏油灯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依赖。

光明!这微弱的光明,是这冰封地狱里唯一的锚点!

我立刻扑回炕边。油灯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父亲的脸。灰败!死气沉沉!深陷的眼窝紧闭着,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令人心碎的痰音,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我颤抖着手,再次小心翼翼地捧起父亲那只冰冷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我急切地寻找着,辨认着。掌心……那片最厚实的老茧区域……墨蓝色的字迹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只有被反复的冷汗、泪水、剧痛和寒冷彻底冲刷、浸润过的皮肤。墨迹被晕染、稀释,深深沁入那些粗粝的掌纹和厚茧的缝隙深处,如同被大地吸收的雨水,只留下极其浅淡的、如同水痕般的深蓝色印子,边缘模糊得几乎难以分辨。它不再是一个清晰的“人”字,更像一片被遗忘的、模糊的胎记,一个被苦难反复蹂躏后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印记,疲惫地烙印在那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

爹他……是不是感觉不到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爹…爹…” 我含着泪,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伸出同样冰冷的食指,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落在那片浅淡模糊的墨痕上。指尖传来的是冰冷依旧的皮肤触感,粗糙如同砂纸,以及那墨迹沁入后留下的、微凉而略干的痕迹。

然后,我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顺着那模糊到几乎消失的笔画痕迹,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描摹起来。

描摹那几乎看不见的一横的轨迹。

描摹那几乎消失的一撇的走向。

描摹那难以辨认的一捺的力道。

最后,指尖在那模糊的交汇处,轻轻顿住,用力地按压下去。

屏息!死寂!只有风雪在屋外疯狂地咆哮!

父亲那只被我描摹的手掌,没有任何反应!冰冷!僵硬!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几乎要崩溃!爹他……爹他是不是……

就在我的指尖因为绝望而微微抬起,几乎要放弃的刹那——

父亲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掌,猛地、极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从我的指尖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紧接着,他那一首紧闭的、深陷的眼窝里,那覆盖着灰翳的眼睑,极其剧烈地、极其痛苦地……颤动起来!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眼皮上,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残存的力量,在与之搏斗!眼皮下的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嗬……嗬嗬嗬……” 一连串更加急促、更加用力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彻底撕裂般的倒气声,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痰音,更像某种被堵死的、绝望的嘶鸣!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上挺!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潮红!

“爹!爹你怎么了?!” 母亲连滚带爬地扑到炕边,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

“建国大哥!” 靠在墙边打盹的孙郎中也猛地惊醒,一步抢了过来。

父亲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挣扎!那只被我描摹的手掌,五指猛地张开,又痉挛般地死死蜷缩!指甲深深掐进他自己的掌心!他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粘稠的东西堵在那里!脸上的潮红迅速加深,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眼睛依旧紧闭着,但那疯狂转动的眼球和剧烈抽搐的眼皮,显示着他正在经历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不好!痰涌上来了!堵住气管了!” 孙郎中脸色剧变,嘶声大吼,“快!把他翻过来!拍背!使劲拍!”

我和母亲都吓傻了!巨大的变故来得太快!孙郎中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我,枯瘦的双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住父亲宽厚的肩膀,用力将他沉重的身体侧翻过来!父亲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木头,毫无意识地随着孙郎中的动作滚动,喉咙里的窒息声更加恐怖!

“拍!用力拍他的背!把痰震出来!” 孙郎中对着我和母亲厉声吼道,自己则用枯瘦的手指,死命地去掐父亲的人中穴!

母亲如梦初醒,哭喊着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枯瘦的拳头雨点般砸在父亲宽厚的后背上!砰砰作响!那声音沉闷而绝望!

我也扑上去,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掌,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拍打着父亲的后背!冰冷粗糙的棉袄布料摩擦着我裂开的冻疮,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拍出来!把堵住爹喉咙的东西拍出来!

“咳咳!呃——嗬——!” 父亲的身体在剧烈的拍打下疯狂地痉挛、抽搐!喉咙里的窒息声变成了更加恐怖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怪响!他猛地向上挺起脖子,眼睛依旧紧闭,但嘴巴却大大张开,露出青紫色的牙龈和僵硬的舌头!

一股粘稠发黄、带着浓重血腥和恶臭的浓痰,混合着暗红色的血块,猛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射出来!如同一条肮脏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毒蛇!

浓痰和血块喷溅在冰冷的炕席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父亲的身体随着每一次喷射而剧烈地抽搐,喉咙里的怪响渐渐变成了嘶哑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倒气声,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堵塞感,似乎……似乎减轻了?他胸膛的起伏不再像刚才那样濒死般的剧烈,虽然依旧沉重艰难,带着浓重的痰音,但节奏……似乎恢复到了清创前那种微弱却持续的挣扎?

孙郎中停止了掐人中,他枯瘦的手再次搭上父亲的脉搏,凝神感受着,紧锁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反而更加凝重。他翻看了父亲的眼皮,又凑近听了听他的呼吸。

“暂时…过去了…” 孙郎中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重,“这口气…更弱了…油尽灯枯…就吊在头发丝上了…” 他看向母亲,又看向我,目光最后落在父亲那只因为剧烈挣扎而再次无力摊开、掌心墨迹几乎彻底消失的手掌上。“清创的药力…加上这口堵住的老痰…把他最后一点元气…也耗尽了…”

母亲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失魂落魄,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燃起的、因为灯光和父亲微弱反应而生出的一丝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挣扎彻底扑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跪在炕沿边,看着父亲那张因为剧烈挣扎而变得更加灰败、更加死气沉沉的脸。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膛极其缓慢地起伏着,每一次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沉闷的、如同破旧风箱在废墟深处艰难拉扯的痰音。那只被我反复描摹的手掌,无力地摊在冰冷的炕席上,掌心朝上。那片浅淡模糊的墨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己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掌心最深的一道老茧缝隙里,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蓝色印记,像一道被遗忘在冻土最深处的、即将被彻底掩埋的刻痕。

爹…爹他还能撑多久?张老师…张老师他走到哪里了?这漫天风雪…他还能回来吗?那支笔…那二十块钱…真的能敲开救命的路吗?

一个个冰冷的问号,如同沉重的磨盘,在我心头反复碾压。我颤抖着,再次伸出冰冷僵硬的食指,指尖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祈愿,极其轻柔地、极其缓慢地,落在那道老茧缝隙里,那最后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深蓝色印记上。

指尖下,是冰冷粗糙的皮肤,是生命流逝的绝望。窗外,是天地间永不停歇的风雪怒号。

时间,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在父亲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声中,在母亲无声的绝望里,在等待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的煎熬里,如同冻僵的蜗牛,在绝望的冰面上,留下看不见痕迹的、缓慢而痛苦的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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