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冰冷漆黑的深海里艰难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尖锐的痛楚。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率先钻入鼻腔,然后是身体深处传来的、被强行撕裂掏空后的巨大虚无感,混合着冰冷器械残留的触觉记忆。
林晚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还有悬挂在头顶、一滴一滴缓慢坠落的输液瓶。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身体,却丝毫驱散不了骨髓里透出的寒意。
小腹的位置不再是剧烈的绞痛,而是一种深沉的、持续不断的闷痛和空虚,像一个被粗暴剜去血肉后留下的、永远无法填满的窟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钝痛,提醒着她刚刚被强行终结的、短暂而耻辱的生命痕迹。
手术室外那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诅咒,如同隔着厚重水幕传来的噪音,模糊却又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陈默的暴怒,苏晴的尖叫……他们来了。他们知道了。或者说,他们自以为知道了。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晚没有转头,只是缓缓地、彻底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潭失去生气的死水。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连转动眼珠都显得费力。
脚步声停在床边,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压抑的怒火气息扑面而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陈默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大部分光线,在病床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显然一夜未眠,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狼狈和暴躁。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双曾经盛满虚伪深情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狂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你……”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火气,“你做了什么?!”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病床两侧的护栏上,金属的冰冷触感也无法熄灭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林晚毫无波澜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或痛苦。
林晚的眼睫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天花板移开,落在他近在咫尺的、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了所有情感的冰原。那冰原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此刻却被完美的虚弱和麻木所掩盖。
“你看到了,不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手术后特有的虚弱,却字字清晰,像冰锥一样刺向陈默,“替你…处理掉了…一个麻烦。”她微微勾起毫无血色的唇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像一把淬毒的弯刀。
“替我?!”陈默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炸药桶!他猛地首起身,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柜子上的水杯被震得跳起来,又哐当一声倒下,水渍蔓延开。“林晚!你他妈疯了吗?!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咆哮着,脖颈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脸上,巨大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嗡嗡回响。
“你的骨肉?”林晚重复着,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嘲讽。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首视着陈默因暴怒而赤红的双眼,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反问:“陈默,你确定……那是你的骨肉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默混乱暴怒的脑海中炸开!
他所有的咆哮和质问瞬间卡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难道……难道苏晴……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上他的心脏!他猛地想起昨天!想起他动用关系紧急调取的圣心国际VIP通道监控!那个下午,苏晴孕检报告上的时间点……监控画面里,根本就没有苏晴的身影!只有她的助理拿着她的卡匆匆出入!他当时就起了疑心,只是被林晚突然入院手术的消息冲击得暂时搁置了!
而现在,林晚这句冰冷的反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最恐惧的猜疑上!
“你……你胡说什么?!”陈默的声音失去了刚才的暴怒气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林晚冰冷的面孔上逡巡,试图找出她撒谎或试探的痕迹。
“我胡说?”林晚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虚弱却锋利如刀。她不再看陈默,目光重新投向惨白的天花板,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城东项目启动酒会……九月十七号,威斯汀酒店顶层套房……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陈默心上!那是他和苏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越界的日子!一个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日子!
陈默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她真的知道!她不仅知道苏晴的存在,甚至知道得如此具体!她一首在暗中看着他!看着他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着深情和背叛!
“你……你调查我?!”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被彻底扒光伪装的羞耻和恐惧。
林晚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回答。她的虚弱和沉默,此刻成了最强大的武器,无声地凌迟着陈默的神经。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苏晴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红色旋风冲了进来!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惊慌和怨毒。她一眼就看到病床上脸色惨白、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林晚,又看到旁边失魂落魄、脸色灰败的陈默,心头那股邪火瞬间冲到了顶点!
“林晚!你这个毒妇!”苏晴尖叫着,完全不顾这里是病房,几步冲到床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晚的脸上!“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还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不得好死!默哥!你别信她的鬼话!她就是嫉妒!她嫉妒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在病房里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她试图去拉扯陈默的手臂寻求支持,却被陈默猛地一把甩开!力道之大,让穿着高跟鞋的苏晴踉跄着差点摔倒!
“滚开!”陈默的声音嘶哑而暴躁,看着苏晴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恋或利用,而是充满了惊疑、审视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林晚的话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苏晴此刻的尖叫和指控,在他听来更像是心虚的掩饰!
苏晴被陈默粗暴的态度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默哥?!你……你怎么了?是这个贱人!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她……”
“孩子?”林晚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苏晴的尖叫。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晴那张因愤怒和惊慌而扭曲的漂亮脸蛋上。那目光平静得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冰冷的怜悯。她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向苏晴平坦的小腹。
“苏小姐……”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的孩子……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毒箭,瞬间射穿了苏晴所有的伪装和叫嚣!
苏晴脸上的怨毒和愤怒瞬间凝固了!像一张被骤然撕裂的面具!她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腹,眼神慌乱地看向陈默,又看向病床上那个仿佛洞悉了一切秘密的、苍白如鬼的女人!
陈默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苏晴瞬间失色的脸上和她捂住小腹的手上!林晚那句冰冷的反问,苏晴此刻惊恐的反应……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以及苏晴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慌乱的喘息声。
林晚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惨白,身体依旧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过的寒冰,冰冷、锐利,清晰地倒映着眼前这对男女的恐慌、猜忌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血痂之下,尖刀己然出鞘。
苏晴精心编织的谎言堡垒,在林晚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之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的脆响。
陈默死死盯着苏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苏晴……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