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像条濒死的蜥蜴,在挡风玻璃上痉挛般地左右扑腾,发出"咔哒咔哒"的刺耳声响,却始终刮不开如注的暴雨。车头灯射出的光柱如同两柄钝剑,徒劳地劈砍着浓稠的雨幕,却在触及路面的瞬间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老鬼握着方向盘的右手青筋暴起,那只只剩两根手指的手掌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缝隙里还嵌着干涸的机油渍。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被汗水浸成深灰色,紧贴着他布满皱纹的脖颈,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柴油和陈旧烟草的气味。
副驾驶座上的李建国缩成一团,廉价西装的肩部被雨水洇出深色斑块,活像只被淋湿的麻雀。他的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搓动,指甲缝里全是汗垢,眼皮神经质地跳着,时不时偷瞄仪表盘上的时钟。"鬼哥,"他的声音像被雨点击打的窗纸般发颤,"他们真能掐准咱们的路线?"
老鬼从后视镜里剜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拧成个疙瘩:"怕就滚下车。这世道,想活命就得拿命赌。"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着,露出道蚯蚓似的旧伤疤。
"我不是怕!"李建国突然拔高声音,怀里的牛皮纸文件袋被攥得簌簌作响,"我闺女还在'诸神黄昏'手里攥着!这些账本要是交不出去,她这辈子就毁在那个'意识圣殿'里了!"他的瞳孔因激动而放大,眼白里布满血丝,"KK把我当耗材,'诸神黄昏'拿人当牲口!我就算死,也要拖他们下地狱!"
话音未落,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死神的镰刀,骤然劈开左侧雨幕。那不是普通车灯——是辆超载的重型渣土车,车头灯亮得像两颗炸膛的闪光弹,轮胎碾压积水的轰鸣盖过了暴雨的咆哮。
"操他娘的!"
老鬼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猛地将方向盘往左打死,脚底板狠命跺在刹车踏板上。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利的啸叫,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巨锤砸在铁皮桶上。
轿车像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腾空而起。安全气囊在李建国面前炸开,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撕成碎片。碎玻璃如冰雹般倾泻,扎进老鬼的头皮,温热的血液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他的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像被铁砧碾过,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边全是金属扭曲的吱呀声和李建国短促的惊叫。
"轰隆——"
车身底朝天砸进路边的排水沟,引擎盖像被踩扁的易拉罐般向上翻卷,漏出的汽油混着雨水,在泥泞里洇开片诡异的彩虹。老鬼被安全带勒得几乎窒息,额头撞在变形的方向盘上,眼前首冒金星。他挣扎着偏过头,看见副驾驶座的惨状——李建国的脑袋以不自然的角度歪向车门,太阳穴裂开道血口,浓稠的血液正顺着座椅缝隙往下滴,将怀里的牛皮纸文件袋染成深褐色。那些本该成为铁证的账本,此刻正浸泡在血水和泥浆里,墨迹被冲刷得模糊不清。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车窗缝隙钻进车内。老鬼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变形的驾驶座车门被从外面拽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站在雨幕中,帽檐压得极低,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地上砸出密集的小坑。那人俯身看向车内,目光像手术刀般刮过李建国的尸体,最后落在老鬼脸上。尽管隔着雨帘,老鬼仍能感觉到那目光里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刺进骨髓。
就在那人准备首起身的瞬间,老鬼的瞳孔骤然收缩——雨衣领口被风掀起的刹那,他看见那人后颈发际线下方,烙印着一个幽绿色的荧光纹身,图案是扭曲的荆棘缠绕着一只闭合的眼睛,与程野描述的银面代理人身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诸神黄昏的清道夫..."老鬼在心里低吼,残存的两根手指死死抠住方向盘,指腹被金属棱角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迅速拉高衣领遮住标记,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串被雨水迅速冲刷的脚印。
暴雨还在持续,冲刷着车身上的血污,却洗不掉老鬼心中的绝望。他看着李建国逐渐僵硬的尸体,看着泥水里模糊的纸页,一股苦涩的腥气涌上喉咙。难道星火最后的希望,真的要像这被碾碎的证据一样,消失在这场阴谋的暴雨里?
...
三天后的联盟最高仲裁庭,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高悬的国徽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光,七位仲裁员端坐于审判席,法袍的褶皱里仿佛藏着无数秘密。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媒体的镜头如同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被告席上的星火战队成员。
代表"诸神黄昏"的首席检察官马克站在发言席前,他的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带结打得如同精密仪器。"尊敬的仲裁员阁下,"他的声音洪亮且富有磁性,像精心调试过的扬声器,"所谓'诸神黄昏'操控赛事、非法囚禁的指控,完全建立在一名有严重经济犯罪前科的污点证人——李建国的单方证词上。"
他扬了扬手中的照片,投影屏上立刻显示出车祸现场的惨烈画面:"而这位证人,己在三日前因严重超速导致的交通事故中当场身亡。所有关键证据,均在事故中损毁殆尽。"马克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星火战队为逃避制裁,精心策划的诬告闹剧。"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支持"诸神黄昏"的媒体记者们纷纷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星火队员们脸色铁青,霍骁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缝间隐隐渗出血珠。林薇坐在被告席首位,左臂的机械臂在桌下微微震颤,袖口处透出幽蓝的微光。
仲裁长敲响法槌,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控方陈述完毕。辩方,你们是否还有新的证据或证人?"
马克转过身,目光扫过星火战队,眼神里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傲慢。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得如同生锈铁链摩擦的声音,从旁听席后方响起:
"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向后转——一个头戴渗血纱布的老人,拄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正一步步走向证人席。他穿着打补丁的旧中山装,裤腿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额头上的纱布被渗出的血水染成暗红色。
"老鬼?!"扳手低呼出声,霍骁猛地站起身,却被林薇一把按住。
老鬼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盯住马克那张瞬间僵硬的脸。他的眼神浑浊却锐利,如同两柄生锈的匕首,划破了法庭庄严肃穆的表象。"你?"马克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李建国己经死了,证据也毁了,你还能拿出什么?"
"证据?"老鬼走到证人席前,松开拄着的木棍,任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在车祸中幸存的、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在全场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用左手抓住了右手的三根假指。
那三根与真指几乎无异的义肢,是用特殊合金和仿生皮肤制成的,关节处甚至能做出细微的弯曲动作。老鬼的手指因用力而颤抖,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露出脖颈上那道蚯蚓似的旧伤疤。
"谁说证据毁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咔嚓!"
"咔嚓!"
"咔嚓!"
三声清脆的断裂声接连响起,如同冰棱坠地。老鬼竟用蛮力,将三根假指从金属基座上硬生生掰了下来!义肢内部的精密结构暴露无遗,而在每根假指的指骨空腔里,赫然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U盘,金属外壳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老鬼将三枚U盘捏在掌心,鲜血从假指接口处渗出,染红了U盘的表面。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震惊的仲裁员,扫过脸色煞白的马克,最后落在旁听席上那些闪烁的镜头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断指可以作假—— "
他举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仅剩的两根真手指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但这颗良心—— "
他猛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要将那颗饱经沧桑的心从胸腔里掏出来:
"——他们剜不掉!! "
三枚沾着血的U盘在法庭的灯光下闪烁,如同三颗被献祭的心脏,将"诸神黄昏"笼罩在电竞界的黑暗幕布,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马克踉跄着后退一步,领带结松开了大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从容的模样。旁听席上爆发出雷鸣般的议论声,法槌的敲击声再也无法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惊变。
老鬼站在证人席上,额头上的血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眼底的火光更加炽烈。他想起李建国临死前圆睁的双眼,想起那些浸泡在血水里的账本,想起星火基地后巷里陆沉染血的手。这三根断指,是他用半条命换来的火种,如今,终于在这庄严肃穆的法庭上,爆发出了足以燎原的光芒。
而在被告席上,林薇看着老鬼掌心的U盘,左臂的机械臂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幽蓝的光芒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她想起陆沉临终前那句"小心机械臂"的警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刚刚撕开的裂缝,会不会只是更深黑暗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