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区的灯光熄灭,只剩下几盏幽蓝的应急灯,在冰冷的金属墙面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顾延之仍坐在观察区的角落,束缚带己经松开,但他没有动。厚重的无菌面罩上凝结的血痂干涸成暗褐色,像一层剥落的皮肤,黏附在他的呼吸之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像是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仍被困在现实里。
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青铜匣子。匣子不大,约莫一掌宽,表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被岁月侵蚀的伤痕。
“顾先生。”方淮的声音平静,带着律师特有的克制与疏离,“周院长托我转交给您。”
顾延之缓缓抬头,视线从青铜匣移到方淮的脸上。他的眼睛充血,瞳孔收缩,像是被强光刺痛,又像是刚刚目睹了什么不可承受的真相。
“她呢?”他的嗓音嘶哑得几乎不声。
方淮没有回答,只是将青铜匣放在顾延之面前的金属桌上。匣子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是某种沉重的宣告。
顾延之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去碰它。
“这是什么?”他问。
“慈爱之家新址奠基仪式上,周院长收到的。”方淮的声音依旧平稳,“她认为,您应该看看。”
顾延之的呼吸微微凝滞。
慈爱之家。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无价值”的废弃福利院,如今己是星辉基金会的核心项目,而苏然——那个曾经被他轻蔑地称为“人形摆设”的女人,如今正躺在手术台上,用最极端的方式,将他的存在从她的生命里彻底剥离。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青铜匣的冰冷表面。
匣子没有锁,只是轻轻一掀,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封没有拆封的信。
照片上,是十几年前的慈爱之家东院——破败的红砖墙,斑驳的铁门,院子里一棵枯瘦的老槐树。树下站着一个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怀里抱着一本破旧的画册。她的脸被阳光模糊,但那双眼睛——清澈、倔强、带着某种近乎执拗的平静——顾延之几乎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苏然。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迹写着:
“1999年冬,东院最后一个孩子。”
顾延之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变得艰难。
他拿起那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
“致 LLX-7# 的宿主。”
宿——主?
这个词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看向方淮,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早就知道?”
方淮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某种近乎怜悯的沉默。
顾延之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一行字:
“你欠她的,从来不是钱。”
纸的右下角,印着一个极小的、熟悉的火漆印——
“云·手”。
顾延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信纸飘落在地,无声无息。
方淮弯腰拾起,重新放回青铜匣中,然后轻轻合上匣盖。
“顾先生,”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手术己经结束,苏小姐的生命体征稳定,但LLX-7#的清除程序仍在继续。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我需要回去处理后续的法律文件。”
顾延之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青铜匣,仿佛那里藏着某种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方淮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门再次无声关闭,观察区重新陷入死寂。
顾延之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苏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顾延之,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活着,不是为了被你看见的。”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她从来不是他的影子。
她只是……
一首在等他看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