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坡的晨雾裹着腥气漫过来时,武植的马队正顺着官道碾过青石板。
"哥,前面那棵歪脖子树。"武松勒住缰绳,刀鞘在马腹上磕出轻响。
他眼神扫过道旁褪色的酒旗——"十字坡客栈"五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角,旗角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血。
武植翻身下马,靴底碾过路边半干的泥。
他闻得出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是煮过肉的汤头混着草木灰的味道。
前世边境执行任务时,他在毒贩老巢闻过类似的气味——用大铁锅熬煮尸体去骨,为的是毁尸灭迹。
"都把刀收进鞘里。"他反手拍了拍身后义军的肩膀,"咱们是过路客商,不是打家劫舍的。"
客栈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迎人的是个穿青布短打的妇人,发间插着支褪了色的银簪,笑起来时眼角细纹里还沾着面渣:"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店有热乎的炊饼,新腌的酸黄瓜——"她话音顿住,目光从武松脸上滑过,忽然就踮起脚去勾他的下巴,"哟,这后生好俊的眉眼!
比我家那口子强上十倍不止。"
武松往后退半步,刀把在掌心攥出汗。
他刚要开口,就见武植己经掀帘进了门,只得跟着进去,耳尖泛红。
"娘子好兴致。"柜台后转出个矮胖男人,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手里还攥着把切肉刀。
他冲妇人使了个眼色,又朝武植抱拳道:"在下张青,这是拙荆孙二娘。
客官打哪来?"
武植扫了眼柜台下的大陶瓮——瓮口浮着层白花花的油,隐约能看见半截指骨。
他笑着摘下斗笠:"阳谷来的,去沧州投亲。
这位是舍弟武二。"
"阳谷?"张青的手在刀把上顿了顿,"听说阳谷最近出了位武义长,带着百姓抗了官粮?"
"那是好事。"武植拉过条长凳坐下,手指叩了叩桌面。
桌缝里卡着半枚带血的指甲盖,"张老板消息倒灵通。"
"客官说笑了。"张青转身舀酒,陶壶碰在粗瓷碗上叮当作响。
孙二娘凑到武松身边,伸手要解他的腰带:"小爷这刀鞘是好皮子,让姐姐摸摸——"
"嫂嫂自重。"武松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却轻得像片羽毛。
他看了眼武植,见哥哥正盯着张青的背影,便又道:"我这刀认主,旁人碰不得。"
"哟,还挺倔。"孙二娘抽回手,指甲在武松手背划了道红痕,转身进了后厨。
张青把酒碗推到武植面前,酒液里漂着片枸杞。
他眼角余光瞥见武植腰间那把铁锤——锤头裹着粗布,却掩不住沉甸甸的坠感。"客官这锤......"
"家传的。"武植端起酒碗,抿了口又放下,"酒里加了蒙汗药?"
张青的瞳孔骤缩。
"味太苦。"武植指节敲了敲碗沿,"上次喝到这种,还是在登州黑风寨。"他突然倾身凑近,压低声音:"张老板,你这店开了十年,杀过多少人?"
"客官......"
"别急。"武植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拍在桌上,"我兄弟俩要是倒下了,你连全尸都收不着。
但要是好好相待——"他指了指门外整整齐齐的马队,"我这些兄弟,能帮你把十字坡的生意,做到东京去。"
张青的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他突然弯腰从柜台下摸出坛酒,"啪"地砸开泥封:"武爷是明白人!
这坛女儿红埋了二十年,今日该见天日了。"
院角的老槐树上突然传来酒嗝声。
"好个二十年女儿红!"树杈间跳下个胖大和尚,袈裟沾着草屑,脖子上挂串磨得发亮的佛珠,"洒家在树上闻了半柱香,你们倒藏着好酒!"
武松眼睛亮了:"你是......"
"五台山鲁智深!"和尚拍着肚皮大笑,"听说阳谷有个打虎的武都头,今日见着,倒比传闻更精神!"他拎起酒坛灌了半口,酒液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敢不敢和洒家比酒量?"
武松解下披风搭在椅背上:"比就比。"
日头移到西墙时,酒坛空了七八个。
鲁智深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把最后半坛酒推给武松:"痛快!
洒家走南闯北,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喝的!"
武松抹了把嘴,耳尖通红:"师父也不差。"
武植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划拳,嘴角微扬。
他注意到张青始终站在门边,目光不时扫向官道。
首到暮色漫进窗棂,张青突然攥紧了切肉刀:"武爷,有动静!"
客栈外传来马蹄声。
七八个蒙面人翻过低墙,刀光映着渐暗的天色。
为首者腰间挂着银鱼牌——那是朝廷密探的标记。
"灭口!"为首者挥刀指向武植,"莫让消息传到梁山!"
武植抄起铁锤跃上桌,粗布"刷"地裂开,露出黑沉沉的锤头:"早料到你们会来。"他冲门外喊了声,"进院!"
早埋伏在客栈外的义军应声冲进来,刀枪相撞的脆响里,武植的铁锤己经砸飞了两个蒙面人的刀。
武松的刀更快,寒光过处,三个蒙面人的衣襟被划开,却没见血——他留了活口。
鲁智深的禅杖扫倒一片,大喝:"洒家还没喝够,你们倒来送菜!"
张青抄起切肉刀加入战团,砍翻两个蒙面人后突然顿住——为首者的刀上刻着"镇北"二字,那是东京枢密院的标记。
激战持续了半柱香。
最后一个蒙面人被武松踩在脚下时,客栈里己经躺了十七具尸体。
"张老板,这标记你认识?"武植用铁锤挑起银鱼牌。
张青抹了把脸上的血:"枢密院的暗桩。
他们是冲李通判来的——那厮被你们擒了,朝廷怕他供出什么。"
武植蹲下身,扯下蒙面人的面巾。
是张生,李通判的亲随。
他死前圆睁的眼里还带着惊恐。
"哥,全问明白了。"武松踢了踢脚边的俘虏,"他们接到密令,要截杀咱们灭口。"
张青突然单膝跪地:"武爷,张某在十字坡杀了十年人,今日才算见着真英雄。
若不嫌弃,张某愿带手下兄弟,随武爷上梁山!"
"起来。"武植伸手拉他,"斥候统领,如何?"
张青眼睛发亮:"张某必把方圆百里的动静,都打听个清楚!"
鲁智深拍着肚皮凑过来:"洒家本要去二龙山,如今看你们这架势——"他挠了挠光头,"若不嫌弃,洒家也跟你们走!"
"求之不得。"武植笑着递过酒坛。
夜更深时,义军在客栈外扎起帐篷。
武植站在院门口,望着官道尽头的黑影——那里有个漏网的蒙面人,正骑着快马往州府方向狂奔。
"哥在想什么?"武松走过来,手里拎着两坛酒。
"想咱们这一路。"武植接过酒坛,仰头灌了口,"阳谷的百姓,十字坡的张青,还有鲁师父......"他望着满天星子,"等到了梁山,咱们要让那些只知招安的,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汉。"
武松握紧了刀把:"我信哥。"
漏网的蒙面人在马背上颠了颠,怀里的密信被汗水浸透。
信上只有八个字:"武植北上,速调重兵。"
夜风卷着草叶掠过他的脸,他没注意到,路边的灌木丛里,有双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那是张青新派出去的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