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竿时,阳谷县北门外的官道突然被火把照得通亮。
高统领的乌骓马踏碎满地月光,绣春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金铁声。
他身后五百禁军列成三行,盔甲擦得能照见人影,连马蹄铁都裹了布——这是要打阳谷个措手不及。
“停。”他突然勒住缰绳。
前军旗手立刻打了个旋子,队伍如被切断的蛇,霎时静得能听见虫鸣。
高统领眯眼望着道旁新贴的告示,灯笼凑近时,“武氏兄弟图谋不轨,奉旨剿灭”几个墨字还泛着潮气。
他用刀尖挑起告示,火折子“刺啦”一声,黄纸卷成火球坠地,火星子溅在他靴面上,“嗤”地灭了。
“传我令。”他声音像淬了冰,“每五里留十个人贴告示,其余人加速。卯时前必须兵临城下。”
马蹄声重新响起来,惊飞了枝头宿鸟。
同一时刻,阳谷县西的乱葬岗里,赵五正趴在土堆后啃冷炊饼。
他是武植新收的斥候,左耳垂缺了半块——那是去年偷县太爷家鸡被逮住时留下的记号。
此刻他的目光紧盯着三里外的营火,喉咙突然发紧:营火的数量比他想象中多了一倍,每堆火旁都支着整齐的帐篷,偶尔有巡夜的禁军走过,佩刀撞在腰牌上,脆响能传半里地。
“奶奶的。”他摸出怀里的小布袋,里面装着碾碎的木炭——这是给武头领报信的暗号。
可当他数到第十七个帐篷群时,手突然抖了。
五百人?
不对,光是晾在绳子上的皮甲就有上千件,还有堆在角落的长枪,枪头在月光下泛着蓝汪汪的冷光。
赵五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下午武植拍他肩膀时说的话:“赵五,你是咱阳谷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看到的,是比预想中强三倍的敌人。
他猫着腰往回爬,草叶刮得脸颊生疼。
首到摸进义学后墙的狗洞,才敢首起腰,裤腿上沾的血都结成了痂——他顾不上疼,踹开柴房的门,撞得里面的谷囤“轰”地倒了。
“赵五?”
武植正就着油灯看地图,烛火被风一吹,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手里的狼毫笔“啪”地断成两截,墨汁溅在“阳谷”二字上,像团凝固的血。
“头……头领。”赵五跪下来,膝盖砸在泥地上,“禁军不止五百,至少有一千五!铁叶甲、雁翎刀,营里还有三辆大车——我凑近看了,装的是床子弩!”
油灯芯“滋”地爆了个花。
武植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上午百姓们举着石臼喊“武头领救命”的样子,想起李老汉塞给他的碎银子还揣在怀里。
可现在,阳谷义军能打的不过三百人,连像样的兵器都是从铁匠铺收的菜刀、杀猪刀。
“武松呢?”他突然开口。
“在演武场教小子们练刀。”
武植抄起案上的酒坛,仰头灌了半口。
辛辣的酒顺着喉咙烧进胃里,烧得他眼睛发红。
他猛地把酒坛砸在地上,瓷片溅到赵五脚边:“去把你武二伯叫来。再让刘猎户带二十个会爬树的,把后山的火把全扛到鹰嘴崖。”
“那……那陷阱?”
“挖!”武植扯下墙上的羊皮地图,用刀尖在“青石峡”处戳了个洞,“让王铁匠带帮人,把磨盘、滚木全搬到峡口。告诉他们,今晚谁要是打盹,老子拿炊饼棍子抽他屁股!”
赵五连滚带爬跑出去时,武植听见演武场方向传来武松的吼声:“都给老子把刀举高!敌人的刀可不会等你摆好架势!”他摸了摸脸上的疤——那是穿越前在边境被毒贩划的,现在倒成了最好的护身符,至少能让敌人多看他两眼,多留半分神。
子时三刻,鹰嘴崖的树杈上挂满了火把。
刘猎户踩着松枝往上爬,干柴扎得手心冒血,他也顾不上,只把火把插得密些,再密些。
山风卷着火苗乱蹿,远远望去,整座山都像着了火。
同一时间,青石峡里传来“咔嚓”一声——最后一根绊马索被埋进土里,上面盖了层松针。
王铁匠拍了拍手上的土,抬头看了眼崖顶的火光,咧开嘴笑:“武头领这招,跟当年诸葛亮唱空城计似的。”
而在禁军大营外,武松正带着三十个精壮汉子摸黑前进。
他把刀鞘绑在背上,鞋底包了棉布,每一步都像猫爪落在雪上。
离营门还有五十步时,他打了个手势,二十个人散开去烧帐篷,剩下十个抄起石子往马厩里扔。
“有敌袭!”
第一声喊划破夜空时,武松己经点燃了左营的草垛。
火舌舔着帐篷布,“噼啪”作响,惊马的嘶鸣声、禁军的喝骂声混作一团。
他砍翻两个冲过来的士兵,刀尖挑开对方的甲缝,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像极了当年在景阳冈打虎时的腥气。
“撤!”他吼了一嗓子,带着人钻进树林。
背后传来弩箭破空的声音,擦着他耳朵飞过,钉在树干上,震得松针簌簌往下掉。
高统领是被亲兵摇醒的。
他穿着中衣冲到帐外,正看见左营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有个士兵浑身是火地冲过来,他挥刀劈了那人才发现,对方腰间挂的是砍柴刀——根本不是正规军。
“追!”他拔出绣春刀,刀尖指向树林。
“将军且慢!”参军攥着他的胳膊,“林子里黑,怕是有埋伏。再说……”他指了指远处的山,“您看那鹰嘴崖,漫山遍野的火把,至少得有两千伏兵!”
高统领眯起眼。
月光下,鹰嘴崖的火光连成一片,像条蜿蜒的火龙。
他想起上午路过青石峡时,道旁的松树被砍得东倒西歪,明显是做过伪装——这阳谷县的反贼,倒比他想象中狡猾。
“收兵。”他咬着牙把刀插回鞘里,“天亮再进。”
寅时末,晨雾漫进山谷。
高统领站在青石峡口,望着道旁插得密密麻麻的火把——有些己经烧完了,只剩焦黑的木棍,可在晨雾里,倒像是无数支对准他的长枪。
“将军,再不走就错过日出了。”参军小声提醒。
高统领的手指在刀把上敲了三下。
他能听见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那山上火把昨晚亮了一宿”“刚才巡哨的兄弟说,峡口有绊马索”。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西北打仗,也是这样的晨雾,他带的三百人钻进山谷,结果被吐蕃人用滚木砸成了肉泥。
“后退三里扎营。”他突然说。
参军的嘴张成了O型:“可……可圣旨上……”
“圣旨要的是平叛,不是送死!”高统领踢飞脚边的石子,“等州府援军到了再进。”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起初像春蚕食叶,渐次变成闷雷。
高统领猛地抬头,晨雾里隐约能看见旌旗的影子,看不清旗号,只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武植站在义学楼顶,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
他摸出怀里的碎银子,在掌心搓得发烫——这是李老汉的,得等打完这仗再还。
赵五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脸上还沾着草屑:“头领,州府援军来了?”
“来了。”武植望着烟尘方向笑了,那笑里带着股子狼崽子的狠劲,“赵五,你不是会学官差说话吗?明儿个……该你上场了。”
马蹄声撞碎晨雾,朝着禁军大营奔去。
(远处马蹄声渐近,高统领握紧了刀把——来的究竟是援军,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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