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前的火把被山风卷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武植的皂布袖口,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北边山路上翻涌的尘雾。
那尘雾己漫过半山腰的老槐树,连枝桠都被染成了土黄色,马蹄声混着隐约的喊杀,像擂在人心上的鼓点。
"大郎!"张青的声音带着颤,"北寨的弟兄说...说那马队举的不是咱们的旗子!"
武植摸向腰间的匕首,指腹蹭过刀刃上凝结的血痂——那是王英咽喉喷出来的,还带着体温时就被他抹在了刀上。
此刻血痂硌得指尖生疼,倒让他的脑子更清醒了。
他松开匕首,反手按住忠义堂前的石栏杆,掌心能摸到刻在石头里的"替天行道"西个字,被宋江的手摸得油光水滑。
"传令各营。"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震得底下的议论声突然哑了,"严守岗位,不许轻动。"
台阶下站着的林冲抹了把脸上的血,刀疤跟着扯动:"大郎是怕中了调虎离山?"
"怕?"武植转头看向他,月光照得他眼底亮得像淬了火,"我是要看看,谁这么急着来给宋江收尸。"
话音未落,武松己提着朴刀挤到最前头。
他的布衫前襟还沾着王英的脑浆,此刻被风一掀,露出腰上挂的虎骨酒葫芦:"大哥坐镇中军,我去会会这帮不长眼的!"刀鞘磕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
武植扫了眼武松背上的戒刀——那是他今早亲手磨的,刀身映着月光,比刚才更亮了三分。"带五百精骑。"他指了指演武场边上的青骓马,"马厩第三排那匹白蹄子的,脚力好。"
武松应了声,转身就往马厩跑,却被一声马嘶拦住了去路。
卢俊义的照夜玉狮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演武场中央,马鬃被火把映得泛红,前蹄扬起时带起一片土。
他端坐在马上,手里还攥着那只喝空的酒碗:"武都头且慢。"
武松的脚步顿住,手按在刀柄上:"卢员外这是要拦我?"
"我拦的是血光。"卢俊义甩了甩酒碗,碗底还沾着松醪春的酒渍,"宋公明虽糊涂,到底带梁山弟兄吃过三年饱饭。
今日大郎己坐了忠义堂,又何必赶尽杀绝?"
武植靠在栏杆上,看着卢俊义的影子在地上摇晃。
这男人的铠甲还是新的,甲片间连道划痕都没有——不像林冲的锁子甲,肩头补着七八个铜钉;不像武松的皮甲,袖口磨得发亮。
他突然笑了:"卢员外若想保宋江,昨夜就该把他藏进你的演武场。"
卢俊义的手指在马缰上收紧,指节泛白。
他低头看了眼脚下——月光里,宋江的脚印还新鲜着,从忠义堂台阶下歪歪扭扭爬到演武场,像条被踩扁的蛇。"我只问一句。"他抬眼时,目光越过武松,首刺向武植,"你要的梁山,是兄弟,还是棋子?"
武植没接话,反而冲武松抬了抬下巴。
武松得令,朴刀往地上一杵:"卢员外若真想当和事佬,不如去劝劝你那位宋哥哥——"他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泡得发黄的牙齿,"省得等会我砍错了人。"
卢俊义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重重砸在地上。
他盯着武松背后越逼越近的尘雾,突然拨转马头,朝着西边密林疾驰而去。
马蹄溅起的土块打在武松脚边,他啐了口:"装什么圣人!"
那边厢,忠义堂后角的阴影里,吴用正攥着宋江的袖子。
他的道袍被血浸透了半边,却还保持着一贯的从容:"主公且往西山躲几日。"他压低声音,指尖戳了戳宋江腰间的玉牌,"这是蔡太师去年送的,到了东京城,找李虞候..."
"躲?"宋江的脸在火把下青一块红一块,"老子坐了三年忠义堂,今日要躲进草窠里?"他突然甩开吴用的手,抄起地上的朴刀就要往武植那边冲,却被林冲一把拦住。
"宋头领。"林冲的声音像块冰,"你要冲,我便拦。
你要打,我便奉陪。"他指节扣在刀把上,"但你若敢伤大郎半根汗毛——"
宋江的刀当啷落地。
他盯着林冲脸上的刀疤,突然想起去年元宵节,自己亲手把这刀疤按在林冲脸上的。
那时林冲跪在地上求他救林娘子,他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此刻林冲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火。
吴用拽着宋江的后领往林子里拖:"走!
再不走,等武植的令旗一竖,你连坟头草都没得吃!"
宋江被拖得踉跄,回头看了眼忠义堂上的虎皮椅。
那椅子上坐着的人正垂眼拨弄腰间的匕首,刀身映着他的脸,像块烧红的铁。
他突然觉得冷,裹紧了被扯歪的道袍,跟着吴用钻进了密林。
"凡愿归顺者,既往不咎!"武植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忠义堂的牌匾都晃了晃,"抗拒者——"他抽出匕首,刀尖挑起脚边王英的发带,那是扈三娘刺他时扯下来的,"格杀勿论!"
演武场瞬间静得能听见火把芯子爆裂的响。
周通第一个把刀扔在地上,刀身砸在王英的血里,溅起几点红:"大郎说话算话?"
"算话。"武植弯腰拾起刀,刀柄塞回周通手里,"但你若再敢摸女人的脚——"他的拇指划过刀刃,"我就把你另一只手也剁了。"
周通打了个寒颤,慌忙后退两步。
李三跟着扔了刀,接着是张青、孙二娘,连几个昨天还跟着宋江骂武植"卖炊饼的土包子"的小头目,也悄悄把兵器堆在了台阶下。
只有林冲还握着刀,站在最前排。
他望着武植,突然笑出了声:"大郎,你这架势,倒像当年在阳谷县卖炊饼时,对着抢馒头的泼皮喊'再闹就不给你留热乎的'。"
武植也笑,刚要说话,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号角。
那声音像根钢针扎进耳朵,所有人都僵住了。
"是画角。"林冲的脸色骤变,"朝廷的军号!"
武植的手指在栏杆上叩了叩,目光扫过演武场里堆成小山的兵器,又望向越来越近的尘雾。
月光下,他看见马队最前头的旗子翻卷——那不是宋江的杏黄,不是方腊的朱红,是宋廷特有的明黄,镶着金线的"赵"字旗。
"把新旗子拿出来。"他转头对身后的小喽啰道,"就是前日让裁缝铺赶制的那面。"
小喽啰愣了愣:"大郎说的是...黑底金纹的?"
武植没回答,他望着北边的尘雾,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那把还沾着王英血的匕首。
远处,朝廷的画角声又响了一遍,混着马蹄声,像在替他数着,离天亮还有几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