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聚义厅时,武植的指节正抵着案几上的阳谷县舆图,指甲缝里还沾着烤羊的油星。
赵五的话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扎进他太阳穴——"打听潘娘子的住处",这六个字在他脑子里炸开,连带着想起今早出门时,潘金莲踮脚给他系歪了的布腰带,发间那朵野菊被晨露浸得蔫软,却还固执地散着淡香。
"刘猎户!"他突然提高声音,震得案上的烛火首晃。
后堂帘子一掀,个裹着鹿皮坎肩的老汉猫腰进来,腰间挂的铜哨碰得叮当响。
这是阳谷县最会钻林子的老猎人,上个月带着弟兄们在青石坡截了济州府的粮车,刀鞘上还留着血渍。
"武头领。"刘猎户粗声应着,目光扫过舆图上被红笔圈住的"潘宅"二字。
"从潘家巷到西市米铺,每条巷子留三个暗桩。"武植的手指顺着舆图上的青石板路划过去,"房顶上派两个轻手的,瓦松都别碰倒了。
再让阮小七的水军抽二十个会水的,把护城河边的芦苇荡清一遍——刺客要是从水里摸进来,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刘猎户喉头动了动,突然咧嘴笑出白牙:"武头领放心,咱在山里蹲过三天三夜等野猪,看个把刺客还不跟看山雀啄食似的?"他抄起案上的酒碗灌了口,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小的这就去调人,半个时辰内把潘宅围得苍蝇都飞不进去。"
"慢着。"武植喊住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羊脂玉,"给潘娘子屋里的老黄狗喂点肉,这玉系它脖子上。
狗要是不叫,玉就砸你脑壳上。"
刘猎户接玉时手都抖了抖——这玉他在县太爷书房见过,说是进贡给蔡京的。
武头领倒好,拿来当狗牌使。
他应了声,掀帘子出去时,门环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赵五。"武植转身看向缩在阴影里的斥候,"你带五个人去接武松。
他要是在景阳冈喝酒,就把他酒坛砸了;要是在赌坊,就说他嫂子被狼叼了——总之,子时前让他带着二十个刀手蹲在潘宅后巷。"
赵五抹了把额头的汗,突然压低声音:"头领,小的今早看见王二家的往潘宅送了篮枣糕,她男人是...是前县丞的远房侄子。"
武植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想起上个月查账时,粮库里少了三石糙米,账册上的墨迹比其他页淡了两分。
手指重重叩在舆图上"潘宅"旁的"王记米行",声音像淬了冰:"把王二家的扣下,等完事了再审。"
赵五领命跑出去时,靴底带起的风扑灭了一盏烛灯。
厅里霎时暗了几分,武植盯着舆图上被红笔圈得发皱的"潘宅",突然摸出腰间的匕首,在案几上刻下"死"字——刀锋入木三寸,木屑溅在他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
月上中天时,潘宅的青瓦顶传来细碎的响动。
潘金莲趴在炕上装睡,耳尖动了动。
她听见瓦松被踩断的脆响,像极了去年冬天,武大郎蹲在房上给她摘冰棱时的动静。
可这次不一样,那脚步声轻得像猫,却带着股子腥气——是淬了毒的刀鞘擦过瓦面的味道。
她的手慢慢往枕头底下摸,触到那根银簪的尾端。
这是大郎上个月在集上买的,说是用他杀的第一头野猪换的,簪头雕着并蒂莲,此刻攥在手里,凉得刺骨。
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她听见衣料擦过砖墙的声音,接着是鞋底碾过青苔的湿响——刺客己经翻进院子,离炕头只剩三步。
"娘子睡了么?"她突然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点刚醒的混沌。
炕沿"吱呀"一声,有阴影罩下来。
潘金莲闭着眼睛都能想象那把柳叶刀的位置——应该在刺客右腰,刀鞘上缠着黑布消音。
她数到第三下心跳,猛地翻身坐起,银簪破空而出!
"噗"的一声闷响。
刺客的喉结被簪头刺穿,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想喊,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鸣,踉跄两步撞翻了妆台,胭脂盒滚到潘金莲脚边,红粉撒了一地。
"大郎!"潘金莲尖叫着扑到炕角,手却悄悄攥住了藏在被子里的短刀——这是大郎教她的,先引刺客放松,再要他命。
院外突然响起铜锣声。"有刺客!"武松的嗓门震得房梁落灰,紧接着是刀鞘撞地的脆响,"围起来!
别放跑一个!"
潘金莲透过窗纸的破洞往外看,月光下二十个刀手呈扇形散开,武松拎着哨棒站在最前头,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这是他生气时的老毛病。
墙头上还蹲着两个黑影,正往下爬,却被武松一棒扫断了裤带,"扑通"摔进菜畦里。
"捆起来!"武植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潘金莲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月光里,腰间的匕首还滴着血——应该是解决了放风的暗桩。
他大步走进屋,看见地上的刺客,眼睛瞬间红了,蹲下来用匕首挑起那人下巴:"谁派你来的?"
刺客喉管里冒出血泡,却还在笑。
武植的匕首往下一压,挑开他后颈的衣领,露出个青黑色的蛇形刺青——东京密探的标记,他在方腊的卷宗里见过。
"赵五!"他头也不回地喊,"连夜审,用辣椒水灌,用烙铁烫,我要知道他背后有多少人。"
后半夜的审训声从柴房传来,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武植坐在潘宅的葡萄架下,手里攥着那根带血的银簪。
潘金莲靠在他肩上,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刀疤——那是今早和朝廷使团对峙时,割烤羊留下的。
"大郎,我没怕。"她轻声说,发间的野菊不知何时掉了,发梢沾着刺客的血,"我记得你说过,对付狼要比狼更狠。"
武植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喉咙发紧。
远处传来赵五的吆喝:"招了!
招了!
还有三个细作藏在北关的破庙里,跟旧县衙的王典史勾结!"
天刚擦亮时,阳谷县的十字街头竖起了三根木柱。
刺客和三个细作被捆在柱上,额角还滴着血。
武植站在青石板上,手里提着酒坛,酒液泼在地上,像条红绸子。
潘金莲站在他身边,穿了身月白裙,发间别着那根带血的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阳谷的百姓听着!"武植的声音像敲在铜锣上,"谁要动我武植的人,谁要坏阳谷的太平——"他抽出匕首指向木柱,"就是这般下场!"
人群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武家兄弟万岁"。
潘金莲往前一步,指尖划过刺客的脸:"我夫君护着的人,连风都不能碰一根头发。"她说着,从怀里摸出把剪刀,"咔嚓"剪断刺客一缕头发,"这缕,给东京的主子捎个信。"
日头升到三竿时,木柱上的尸体被拖走了。
武植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百姓们扛着锄头往田里去,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赵五从街角闪出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凑近他耳边:"头领,审刺客时翻出封信...是东京密探联络柴大官人(柴进)的。"
武植接过信,扫了眼落款处的"小旋风"印记,指尖微微发颤。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影,那里飘着"天义"旗,像头正在磨牙的兽。
"赵五,"他把信揣进怀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把景阳冈的酒坊封了——武松那厮,该醒醒酒了。"
赵五应了声,转身要走,却被武植叫住:"再买两斤野菊,要开得最鲜的。"他望着潘宅的方向,嘴角终于有了温度,"你嫂子发间,该戴新花了。"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潘宅的窗棂透出暖黄的光。
潘金莲捧着新摘的野菊往花瓶里插,听见门响,头也不回地笑:"大郎,米酒热好了。"
武植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信。
山风又起,"天义"旗猎猎作响,他望着旗上的金线,突然笑了——这次的笑里有了温度,像春天化冻的溪水,却又藏着把淬了毒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