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雄的腰背深深弯折下去。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向着那扇破旧木门的方向。
重重叩下!
“咚!”
额头,紧紧贴在了冰冷、肮脏、布满灰尘和污水的粗糙水泥地面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洪社掌舵人赵天雄,这位跺跺脚能让东区震颤的龙城枭雄。
此刻如同最卑微的奴隶,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和权势。
彻底奉献于门后那片死寂的黑暗之前。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刚毅的脸颊流淌。
门后,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仿佛一个世纪。
一个平静到近乎淡漠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的寒冰中传来。
穿透了那扇薄薄的木门,清晰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道。
“声音,太吵。”
这简短的西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赵天雄的心脏!
他跪伏在地的身躯猛地一僵,那紧贴地面的额头下,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更深沉的屈辱如同冰水混合着烈火,瞬间席卷全身。
他听懂了!
这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是对他方才踏入楼道时那沉重脚步声的不满。
是对他此刻卑微姿态背后依旧未能收敛干净的……
洪社龙头那点微不足道的“气势”的漠然否定!
冷汗,前所未有的冰冷汗水,瞬间从赵天雄全身的毛孔里狂涌而出!
与地上的污水泥浆混合,浸透了他的全身。
洪社龙头?
在这扇门后存在的眼中,恐怕连一丝风都算不上!
他献上最卑微的膝盖和头颅,却连让对方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对方需要的,只是绝对的、连气息都不该打扰到其沉寂的…死寂!
阴影里,苏清雪死死捂住了嘴。
被她弃如敝履的废物未婚夫。
如今……
竟是这样一个需要赵天雄跪伏请罪的存在!
“叶……叶先生!”
赵天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锈,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一种彻底抛弃一切的卑微。
“洪社……洪社有眼无珠!
昔日未能远迎,今日更扰您清静,罪该万死!
他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洪社……
愿献上东区码头所有份额,所有场子三成干股。
外加……
外加南城新开发的地块……
只求您……
高抬贵手!
颤抖着,从湿透的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份密封在防水袋中的文件。
薄薄的几页纸,代表着洪社半壁江山的基业。
此刻在他手中却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他双手举过头顶,卑微地奉向那扇门的方向。姿态虔诚得如同献祭。
楼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苏清雪压抑的呜咽。
门后,依旧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仿佛赵天雄献上的,不过是一捧尘埃。
窗外的暴雨似乎更加狂暴,雨水疯狂冲刷着肮脏的玻璃。
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天幕,照亮了这污秽楼道里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方是跪伏献祭的龙城枭雄。
一方是藏身阴影、悔恨欲绝的世家千金。
这一切的中心,仅仅隔着一扇破旧的木门。
就在赵天雄感觉自己举着文件的手臂己经僵硬麻木,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结在原地时。
门内,终于传出一声极轻、极淡,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的回应。
不是话语,更像是一缕叹息拂过冰面。
“……聒噪。”
赵天雄如遭雷击!
举着文件的双手猛地一颤,那密封的文件袋“啪嗒”一声,掉落在身前浑浊的积水中。
这声音……
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却比任何咆哮的雷霆都更让他魂飞魄散!
献上半壁江山,只换来一句“聒噪”?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扑通!”
是……是!
小人……小人知错!
这就……这就滚!
绝不再扰您清净!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沾满泥浆的昂贵西装在地上拖出狼狈的痕迹。
首到退到楼梯口,才在手下堂主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被两人颤抖着搀扶起来。
赵天雄面如死灰。
不敢再看那扇门一眼,在众人簇拥下,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消失在楼道深处。
冰冷的筒子楼里。
一片狼藉的泥水脚印,一份漂浮在污水中、代表洪社半壁江山的文件......
雨,还在疯狂地下。
电光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苏清雪那张扭曲、绝望到极致的脸。
那扇门后,是叶北玄。
那个被她苏家当众羞辱、像扔掉一块破抹布般退婚的“废物”!
悔恨如同万蚁噬心,瞬间啃噬掉她仅存的最后一丝骄傲。
她终于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她苏清雪亲手退掉的,不是一段婚约。
是她苏家,是她自己,亲手葬送了泼天的权势。
碾碎了本该唾手可得的……
登天之路!
那扇薄薄的木门,此刻在她眼中,己然化作一座横亘天地、冰冷高耸的绝壁。
而她,连同整个苏家,不过是这绝壁之下,瑟瑟发抖、仰望着深渊的卑微蝼蚁。
雨声、风声、世界的一切声响仿佛都消失了。
苏清雪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
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悔恨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死死困住,拖向那无光的深渊。
她只能死死捂住嘴巴,将那撕心裂肺的呜咽和绝望。
连同那扇门后传递出的、令整个地下世界为之臣服的深渊气息,一起吞咽下去,化作刻骨铭心的冰冷烙印。
一道更粗更亮的闪电骤然撕裂浓墨般的夜幕。
刹那间的强光将整个污秽的楼道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
光芒扫过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
门板上斑驳的纹路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扭曲成一张无声冷笑的深渊之口。
楼道重归更深的黑暗和死寂。
唯有雨点敲打铁皮的单调声。
在苏清雪崩溃的灵魂深处。
一声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