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
三楼。
老丈夫陈伯的廉价搪瓷杯脱手砸在油腻的小木桌上。
浑浊的茶水泼了一腿。
他却浑然未觉。
枯瘦的手死死扒着窗框。
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
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楼下那片渐渐被雨水抹去痕迹的空地。
“老天爷啊……”
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
“赵…赵天雄?
洪社那个天杀的赵阎王?
他……
他给人跪下了?
就跪这儿?
他猛地回头,枯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惊骇欲绝。
老李!
老李你看见没?
那是不是赵阎王?!
被称作老李的跛脚汉子。
整个人如同被钉子钉在了窗边,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
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剩下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
他认得那件被泥污浸透也压不住的黑色中山装。
更认得赵天雄身后那几个在龙城东区凶名赫赫的堂主!
整栋筒子楼,如同一个被无形巨手攥紧的破盒子。
在黎明将至的微光与未歇的雨声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与一种令人窒息的惶恐。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
无数道或惊恐、或茫然、或难以置信的目光。
穿透斑驳的玻璃窗和破旧的铁栅栏。
死死锁定在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昨夜所有疯狂的破旧木门。
那扇门后,是叶北玄。
门内。
依旧是一片仿佛连时间都己冻结的死寂。
叶北玄靠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指尖依旧无意识地着内袋那枚冰冷的戒指。
屋外邻居们刻意压低的、带着颤抖的议论。
如同蚊蚋嗡鸣,一丝不漏地传入他耳中。
“赵天雄跪了……我的老天爷……”
“那小子……叶小子?他到底什么人?”
“嘘!找死啊!小声点!没看见连赵阎王都……”
窗棂上残留的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倒映着叶北玄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听了一段荒诞不经的笑话。
又像是看到了尘埃里挣扎的蝼蚁终于窥见了神祇的衣角。
“寒潭鸦雀,怎知鲲鹏志。”
他低语,声音轻若叹息,却带着一种斩断尘嚣的漠然。
那些惊惧的窥探,那些被颠覆的认知,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粒落入深潭的微尘,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
“吱呀——”
一声轻响,打破了楼道内凝固的恐惧。
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与暖湿气息的味道。
瞬间冲淡了些许楼道里残留的、属于赵天雄的恐惧与泥腥。
柳如烟倚在门框上。
她显然被雨声吵醒不久。
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略显凌乱地披散着,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丝质睡裙。
那睡裙显然是便宜货。
布料却异常柔顺服帖。
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丰腴起伏、惊心动魄的曲线。
到几乎要挣脱束缚的胸脯,纤细得不堪一握的腰肢。
裙摆下延伸出的、光滑笔首得令人心悸的长腿。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
像一朵在破败中妖异盛放的玫瑰。
她的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扫过空无一人的楼道。
然后,如同被磁石吸引。
猛地定格在墙角那片触目惊心的泥泞脚印上。
那正是赵天雄跪伏、挣扎后退留下的屈辱痕迹。
柳如烟慵懒的眼神瞬间凝固,睡意刹那间烟消云散!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光洁的脊背倏然窜上头顶!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门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作为在龙城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女人。
她太清楚这些痕迹代表着什么—。
那不是普通的斗殴。
那是一种彻底的、碾碎一切的臣服姿态!
是谁?谁能让……
她的目光顺着那狼藉的痕迹缓缓移动。
最终,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叶北玄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下一秒,她的目光猛地一缩!
就在那片泥泞脚印的尽头,浑浊的积水中,一个透明的防水文件袋半沉半浮。
文件袋的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透出里面纸张的轮廓。
封口处鲜红的印章痕迹即便隔着污水也清晰可见!
柳如烟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认得那种文件袋!
这是真正的大人物才会使用的、用于传递极其重要契约或协议的密封袋!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叶北玄的门前污水中?!
昨夜那场席卷全城顶层风暴的零星传闻碎片般在她脑中闪过。
结合眼前这片跪伏的痕迹和这份被遗弃的“重礼”……
一个荒谬绝伦却令她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
昨夜那场让整个龙城颤栗的风暴中心……
是这里?!
是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沉默寡言的穷邻居?!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她僵在原地,那双妩媚的眼睛瞪得滚圆。
看向叶北玄房门的目光里,再无半分平日里的随意和那点隐隐的轻视。
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以及一丝……
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窥见冰山一角而产生的强烈战栗与好奇。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就想退回自己的蜗居,将这扇隔绝疯狂世界的门紧紧关上!
然而,就在她手指刚刚用力,门轴发出轻微呻吟的刹那——
“哗啦!”
对面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毫无征兆地,向内打开了。
柳如烟的动作瞬间僵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回流,冻结了西肢百骸。
门口,叶北玄静静站着。
他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松,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袖口甚至有些磨损,却奇异地被他穿出了一种冷峭的质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只是那双眼睛,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夜空。
目光随意地扫过狼藉的地面,扫过墙角那份漂浮在污水中的文件袋。
落在了僵在对门的柳如烟身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漠视。
眼前的一切。
惶恐的邻居、被遗弃的权势象征、性感妖娆的女人。
都不过是掠过他脚边的尘埃。
连让他投注一丝多余心神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