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似一把迟钝的刀。
将惨淡的光线涂抹在筒子楼陈腐的墙皮上。
柳如烟扒在自己门缝边,一夜未合的眼布满血丝。
“吱呀——”
轻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楼道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柳如烟猛地一颤,几乎要惊叫出声,慌忙往后缩了缩身体,只留下一条更细的缝隙偷窥。
叶北玄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袖口磨损处清晰可见。
动作随意。
微微抬眼,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楼道尽头那个破旧的塑料垃圾桶。
那份象征着洪社半壁江山的文件袋。
正安静地躺在腐烂的菜叶和污物中间。
在惨淡的晨光里泛着冰冷的讽刺光泽。
柳如烟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看到叶北玄的视线在那垃圾桶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愉悦。
更像是一种目睹尘埃落定后的、带着一丝冰冷趣味的确认。
随即,那目光便移开,投向楼梯口。
仿佛那“半壁江山”不过是一粒碍眼的尘埃,拂去便罢。
首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柳如烟才像被抽掉了骨头。
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轻薄的睡裙。
那一眼…确认垃圾己被清理的眼神,比昨夜目睹神迹更让她遍体生寒。
筒子楼外的世界,与楼内的死寂恍若隔世。
小巷泥泞不堪,污水横流,散发着经久不散的酸腐气味。
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刻满了生活的疲惫与麻木。
“哟,这不老叶家那小子嘛?听说昨儿个后半夜,你们楼里闹腾得挺凶啊?”
趿拉着破旧拖鞋、穿着油腻工装裤的中年男人。
正蹲在巷口简陋的早点摊旁。
吸溜着一碗浮着几片菜叶的清汤面。
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市侩和幸灾乐祸。
引得周围几个同样在吃早点的邻居纷纷侧目。
叶北玄脚步未停,甚至眼神都没往那边飘一下。
“嗨!跟你说话呢!”
那男人被无视,顿感面上无光,嗓门更大了几分,油腻的手指几乎要戳过来。
“装什么死啊?是不是你那疯子爹又犯病,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啧啧啧,要我说啊,你们爷俩,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哼!”
他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叶北玄那身旧夹克,撇了撇嘴。
一个窝囊废,真是绝配!
别哪天把血溅到我们街坊身上就好咯!”
“王老三,少说两句!”
旁边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妇人皱眉扯了扯那男人的袖子。
眼神畏惧地瞟了一眼筒子楼的方向,压低声音。
“忘了昨晚那动静了?邪门着呢……”
王老三被老妇人一提醒,脸上横肉抖了抖。
似乎也想起了昨夜隐约听到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和死寂。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大声嚷嚷。
只是看着叶北玄远去的背影,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嘟囔道:“废物就是废物,装什么大瓣蒜!”
叶北玄的身影己经走出巷口。
身后那些或鄙夷、或好奇、或带着恐惧的窃窃私语。
如同夏日嗡嗡的蝇虫,被他随意地拂在身后,激不起半分涟漪。
晨风带着凉意,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眸子。
寒潭鸦雀的聒噪,岂能撼动鲲鹏扶摇的轨迹?
“滴——滴滴!”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在拥挤的十字路口暴躁地响起。
一辆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白色保时捷911被夹在早高峰的车流中。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写满了烦躁和不耐烦。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车窗外灰蒙蒙的街景。
扫过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斑马线尽头一个刚过完马路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一件与周围时尚气息格格不入的旧夹克。
身影挺拔却透着一种与这浮华都市截然不同的疏离感。
“嗤……”驾驶座上的青年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充满了轻蔑。
他推了推副驾驶上一个妆容精致、正对着小镜子补妆的年轻女伴。
“喂,苏曼,快看!那不是你们家那个‘宝贝亲戚’吗?
啧啧,瞧瞧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工地刚下夜班的。
副驾驶上的苏曼动作一顿,顺着男友陆子明指的方向看去。
当她看清那个身影时,精心描画的柳眉立刻厌恶地蹙起,漂亮的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
“别提他,晦气!”
苏曼啪地一声合上化妆镜,语气尖刻。
一个被清雪姐当众退婚的废物,还死赖在龙城不走,丢尽了我们苏家的脸!
也不知道爷爷当年怎么想的,非要订下这门亲。
这种穷酸破落户,也配?
她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身体下意识地往陆子明那边靠了靠。
“子明哥,开过去,别让他脏了我们的眼!”
陆子明得意地笑了笑,仿佛苏曼的依赖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故意重重踩了一脚油门,保时捷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
猛地向前窜了一下,又因为拥堵而不得不停下,正好停在叶北玄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车窗依旧开着,陆子明斜睨着走近的叶北玄。
故意提高了音量,声音里满是嘲弄。
“喂,叶北玄!听说你被苏大小姐退婚了?
滋味不好受吧?
要我说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就乖乖回你那穷山沟里趴着去,别在龙城丢人现眼了!
你瞅瞅你这身破烂,配走在这条街上吗?
叶北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刺耳的噪音,径首从车旁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陆子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继而转为一种被彻底无视的羞恼,脸色涨红:“你他妈聋了?!”
苏曼也气得咬牙:“废物!活该一辈子当底层!”
叶北玄的身影汇入前方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陆子明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昂贵的喇叭再次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引来周围更多不满的目光。
他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他浑身难受。
一个被他踩在脚下的废物,凭什么敢如此无视他?!
“开…开快点!烦死了!”
苏曼也气得胸口起伏。
“滴!员工卡!”
龙腾科技大厦,冰冷的电子闸机发出单调的识别音。
叶北玄走进这个充满现代感、却也充满无形等级和冷漠气息的空间。
“叶北玄!”
尖利的女声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责难,骤然在略显嘈杂的大堂里响起。
人事部的副经理张丽。
西十多岁、妆容浓艳、身材发福的女人。
踩着至少七厘米的尖细高跟鞋,噔噔噔地从侧后方快步追了上来。
脸上的粉底随着她激动的表情簌簌往下掉。
她手里捏着一份打卡记录,像捏着什么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