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
苏家老宅。
这里的气氛与龙腾大厦的忙碌截然不同。
沉淀着一种用财富与地位堆砌出的厚重。
腐朽的傲慢。
餐厅巨大,长桌上铺着雪白得刺眼的亚麻桌布。
精致的骨瓷餐具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盛装着价值不菲的早餐。
苏家真正的掌舵人,苏正德,端坐主位。
他年过七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
每一道都沉淀着岁月的威严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面前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
姿态沉稳如山。
长子苏宏远坐在他右手边,神色略显局促,目光不时瞟向主位。
苏清雪,坐在苏正德左手边。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月白色真丝套装。
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身姿,修长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优雅。
她的脸无疑是极美的,清冷如月。
只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眸里,此刻。
凝结着千年寒冰般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正用银质刀叉,极其缓慢地切割着一块精致的点心。
动作标准得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对面前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
那份由她亲手在众人面前抛出的退婚书。
似乎连同那个叫叶北玄的男人,一同被她彻底从记忆里抹去。
坐在稍远位置的苏曼,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屏幕上,是几分钟前陆子明发来的。
混杂着愤怒和惊疑的消息,不断刷新的文字似乎还带着他暴躁的体温:
妈的!真是邪门!
姓叶的废物……
他居然……
龙腾那边出大事了!
他们那个几千万的单子差点黄了!
听说……跟叶北玄有关!
操!技术部那帮人都傻了!
他怎么可能懂那些东西?
绝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苏曼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心中一股无名火噌噌往上冒,混杂着一种被冒犯的鄙夷。
那个被她和子明哥当街羞辱都不敢吭一声的废物。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
不!绝不可能!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她烦躁地想把手机丢开,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仿佛那些字句能给她带来某种扭曲的安慰。
看吧。
连子明哥都说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苏家清晨的宁静,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管家苏福。
在苏家服务了三十多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背脊永远挺得笔首的老者。
此刻却带着一丝平日罕见的匆芒,从餐厅侧面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后快步走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那绷紧的肩线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餐厅里那种刻意维持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平静。
苏正德搅动燕窝的银勺顿了一下,眼皮都未抬,沉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什么事?慌慌张张。”
苏福在长桌旁站定,微微躬身,声音压得很低。
却清晰得足以让主桌的几位核心人物听见。
老爷,大小姐,大少爷……
刚收到两则消息。
都……
都与叶北玄有关。
“叶北玄?”
苏宏远皱紧了眉头。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那个废物?
他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是不是在外面欠了高利贷,被人堵上门了?
我就知道这种乡下来的穷酸……
苏清雪切割点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仿佛这个名字只是掠过耳边的风,连她睫毛的颤动都欠奉。
她微微抬起眼皮。
清冷的眸光扫过苏福那张竭力维持镇定的老脸。
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是否出现了瑕疵。
苏福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了几分。
第一则,是关于昨夜城西筒子楼……
洪社赵天雄的人,似乎……
吃了大亏,被送进了医院,伤势……很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有……
有未经证实的传言,当时叶北玄就在现场。
而赵天雄本人……
似乎……
似乎曾当众对叶北玄表现出……
异常的……恭敬。
“噗——”
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骤然炸开!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正德手中的那只价值连城、通体如天青色的宋代汝窑斗笠盏,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了!
滚烫的燕窝混着细小的瓷片,溅落在他保养得宜的手背上,也溅在雪白的桌布和他深色的唐装上。
那青瓷杯,他心爱多年,平日连把玩都小心翼翼,此刻却化作一地狼藉。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
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烫伤。
而是被那荒谬绝伦的消息彻底点燃了暴怒的引心。
“胡言乱语!”
苏正德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震得餐厅的水晶吊灯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放屁!纯属放屁!
赵天雄那是什么人物?
洪社掌舵,跺跺脚城西都要抖三抖的枭雄!
他会对一个被我们苏家扫地出门的废物弯腰?!
还恭敬?!
苏福!你这把年纪,老糊涂了吗?!
从哪里听来这等污糟的谣言!
他的怒喝在整个空旷的餐厅里回荡,连远处垂手肃立的佣人们都吓得浑身一抖,把头埋得更低。
苏福腰弯得更深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爷息怒!老仆……老仆也难以置信!
消息来源混杂,确实未经证实……
老仆只是……不敢隐瞒……
“废物!都是废物!”
苏正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溅起的汤汁弄污了更多地方。
他怒视着苏福,又像透过他怒视着那个被提及的名字。
叶北玄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无父无母、寄居在疯老头篱下的穷酸!
他凭什么?!
凭他那张装死的脸吗?!
这种货色,连给赵天雄提鞋都不配!
绝对是有人假借他的名头行事,或者他走了狗屎运,碰巧撞上了赵天雄处理别的事情!
对!一定是这样!
这种下三滥的货色,怎么可能跟赵天雄那种层面有交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这“谣言”玷污了苏家高贵的门楣。
那碎裂的青瓷杯,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让他暴戾的情绪越发汹涌。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唯有苏清雪依旧维持着那份冰冷的优雅。
她放下刀叉。
拿起一方绣着淡雅兰花的雪白丝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到自己月白色真丝套装袖口上的几点微不可察的污渍。
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她的神情依旧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漠然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