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铁盒的手沁出冷汗,老皮的尾巴尖在我腕间轻轻扫过,像根会说话的小鞭子。
巡夜保安的咳嗽声刚拐过楼梯转角,我就猫着腰溜出病房。
走廊的声控灯在我头顶次第亮起,又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次第熄灭。
墙皮剥落的缝隙里,老皮的灰影子一闪——它早我半步窜进西侧废弃区的防火门。
门轴锈得厉害,我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后颈立刻冒起鸡皮疙瘩。
废弃区比想象中更暗。
霉味混着潮土气扑进鼻腔,我摸出藏在袖管里的塑料手电筒,光斑扫过墙角——果然,拇指粗的老鼠洞像蜂窝似的嵌在墙根,洞边沾着细碎的棉絮和面包渣。
老皮跳上窗台,前爪撑着玻璃轻叩三下,我听见天花板传来簌簌响动,不多时,七八只灰鼠从各个洞口钻出来,最小的那只尾巴还没长全,叼着半张带血的碎纸片。
"它们在等你。"老皮蹲在我脚边,胡须在手电光里颤动,"这片区的鼠群早摸清了医院的地道。
上个月有只母鼠被夹断腿,是你往洞口塞了半块馒头。"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
上个月那个暴雨夜,我确实听见墙里有尖细的哀鸣,偷偷把护士多给的馒头掰碎塞了进去。
原来这些小不点儿,都记着呢。
老鼠们开始往我脚边堆纸片。
有的沾着褐色的血渍,有的印着模糊的蓝墨水痕迹,最边缘那张甚至还粘着半枚带倒刺的针管头。
我蹲下身,把纸片拼在一起——手电筒的光斑抖得厉害,拼到第三张时,歪歪扭扭的线条突然连成一片:"地下一层:样品仓"、"地下二层:隔离室"、"地下三层:处置区",每个区域旁还画着箭头,标着"监控盲区"、"通风管道"的小字。
"谁画的?"我压低声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图纸边缘有个用红笔圈起来的"周"字,墨迹晕开,像滴凝固的血。
老皮用鼻子拱了拱那个"周"字:"是只两条腿的母兽。
她总在半夜哭,说要找爸爸。
上个月她趁护工送饭时逃到这儿,用指甲在墙上刻路线,被发现时......"它突然哽住,尾巴尖重重拍了下地面,"被发现时,她腕子上的镯子碎了一地。"
周晓梅!
我眼前闪过那天在活动室的场景。
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总抱着个缺了耳朵的布熊,嘴里念叨"爸爸会来接我"。
上周三她突然不见了,护士说"转院",可我分明听见后半夜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尖叫。
"簌簌——"
远处传来皮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
我的太阳穴"嗡"地炸开,手电筒"啪"掉在地上,光斑在墙上游走,照见走廊尽头晃过保安的黑色制服。
老皮"吱"地一叫,叼起半张图纸就往洞里钻,我手忙脚乱把剩下的纸片塞进病号服内袋,转身去推窗户。
窗户锈死了。
我用肩膀撞了两下,玻璃"咔"地裂开细纹。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能听见保安骂骂咧咧:"谁把防火门打开了?
张哥说这区闹耗子......"
老皮从洞里窜出来,一口咬住我裤脚往窗边拽。
我瞥见窗台上有道半指宽的缝隙,心一横,把老皮塞进怀里,踩着窗台翻出去。
外墙的排水管粗得能攥住,我顺着管子往下滑,粗糙的铁皮刮得掌心生疼。
楼下是片荒草坡,我落地时踉跄两步,后背撞在老槐树上——树叶簌簌落下来,正好盖住我病号服上的条纹。
保安的手电光扫过窗户,我屏住呼吸。
他骂了句"邪门",踢了踢防火门,脚步声又往东边去了。
老皮从我怀里探出头,胡子上沾着草屑:"走,回病房。"
回到407时,后颈的汗己经凉透了。
我反锁上门,蹲在床底把图纸摊开。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地下三层"西个字像把刀,扎得我眼睛生疼。
周晓梅的镯子是银的,刻着小梅花,她总说"爸爸送的"。
那天杨兰往她嘴里塞药,我看见她藏在枕头下的镯子,现在图纸上的红圈,和镯子内侧的"周"字一模一样。
窗外突然起了风。
我听见云层裂开的声音,有雨星子砸在玻璃上,啪嗒啪嗒。
老皮缩在我颈窝里打颤,我摸了摸它的耳朵,把图纸重新折成小块,塞进铁盒最底层。
雷声滚过楼顶时,整栋楼的灯突然闪了闪——不是跳闸,是那种电流被掐断的黑,连应急灯都没亮。
我盯着窗外的黑暗,听见雨水顺着排水管往下淌的声音。
老皮的爪子轻轻搭在我手背上,它的心跳快得像敲小鼓。
暴雨要来了。
而这栋楼里,有什么东西,也要醒了。